阮秋秋躲在蜥人的臂弯中,褐瞳睁得极大,全无困意。她仍在思考,反复琢磨明日该以何种方式询问,才能深入了解对方。
身体上的亲密无间,并不能代表两心赤忱袒露,他们交往不足两月,情缘浅薄,所以她无法理解背后的曲折真相,只能不断安慰自己:距离总在潜移默化中推行变化,也许经过一段时日打磨,他们自然无话不说,不必为了这些微龃龉介怀。
只在早晚罢了。
等到了那一日,他们就会正式携手离开这片冰雪世界,然后就像寻常情侣一样,生活在共同喜爱的城市里,听着共同喜爱的音乐,一起研读共同喜爱的书籍文学,画面温馨融洽。
阮秋秋对未来报以无限美好憧憬,在漆黑中抱住了她的爱人。
安德烈则是闭上双眼,赤红色海啸在胸腹汹涌撞击,体内怪物一改先前嚣张锐气,瑟瑟伏在礁石之上,面庞比月色还要苍白。
明天她会问些什么呢?是那些从未接触的喜好?还是有关自身的过往经历?
记忆深处的溃烂创口翻开,恶臭扑鼻而来,无数碎裂片段闪回,把他切割成一滩腐败残渣。
他耻于展露自己那过于单薄糟糕的人生,甚至不懂如何巧妙呈现伤口,博取怜悯所有母性起于怜悯,而阮秋秋的性格温柔善良,只要擅于利用,仍可稳定这段关系。
偏偏安德烈不懂。
他下意识躲在阴翳里,无声祈盼对方不要察觉,不要生疑,不要嫌弃鄙薄,将他孤身丢回原地。
蜥人厚实的双手覆在阮秋秋后背上,同样紧紧拥着属于自己的爱情。
依旧是一些碎碎念:
我终于搞完这一段剧情了,感受了一把七天憋出八个字的痛苦!!!
下次更新估计也是三四章一起更新,不出意外可以进入尾声了……我会努力简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感,不然越写越现实的感觉……总之等大蜥蜴解开心结就可以快乐离开高兰了,耶~
0022 【极夜花火·其二十】
“所以,你是来自西洲?”
伴随一声问询,夜谈即将步入尾声,今天的主题名为故乡,他的故乡。
此时风啸雪急,弦月没入浓云,白塔依旧晦暗死寂,矗立荒原尽头。而放眼整座森冷堡垒内外,唯独尽头处透出一线橘色暖光,在墙面无声拓下两抹相互依偎的身影。
阮秋秋伏在安德烈膝头之上,闭眼做出假寐模样,她刚洗过澡,身上水渍尚未干透,整个人潮润润的,裹在蓬松的纱质睡裙里,柔得像是一团轻云。
属于蜥人的炽热阴影自上而下笼罩过来,安德烈左手握了木梳,顺着她的颅顶缓缓往下划去,动作难免滞涩,不过力道拿捏得相当温柔,拂开那些凝附在脖颈与肩背上的蜿蜒发丝,再小心聚成一缕,仔细梳开。
水珠自发梢缓缓渗出,在掌中积出小小一洼,灯光便摇晃着浮动在手心。
他因此陷入长久地注视,目光始终不敢投向爱人,只不断重复梳理姿势,而声音穿过发丝间隙,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嗯……你去过吗?”
“没有,太远啦,我只听说那里气候奇特。”
于是阮秋秋开始感叹,她稍微抬起眼帘,神情因好奇而显得怔忡,思绪飘转至千里之外的迢遥土地西洲,兽族群聚之地,是她从未涉足的陌生异域,嘴唇一张一启,念出的两个字仿佛带有燥热海风,从弥远大陆吹拂过来。
“常年落雨、湿热腐败,”不知为何,安德烈总是答得很慢,每字每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最终才斟酌出了句否定话语,“不是个好地方。”
这番结论令阮秋秋哑然失笑,“我倒是喜欢雨天,坐在窗边听着雨水滴滴答答,反而放松。”她一面说,一面侧过头,肩头长发再度迤逦垂散,堪堪扫过床沿附近的蜥人长尾。
“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她又问。
安德烈手上动作不疾不徐,俯身揽起长发,像是专心为她梳理:“那里夜市热闹。”他将尾巴盘回脚边,努力避开肢体交接,试图借此掩盖情绪外漏,“会卖一种叫青丸的食物,闻起来很香。”
一番搜肠刮肚之后,这成为了童年里仅存的良好回忆,但他吝啬夸奖。
?
“是甜食吗?我猜猜看应该是糯米做的,毕竟听起来跟青团相似。”阮秋秋支起身子,问题接二连三抛出,语调都变得雀跃起来,在这冰天雪地的困境中,美食最能撩动人的好奇心。
“是一种奶制品,我也不知道味道。”
他摇了摇头,答得诚实。父亲将金钱挥霍在了酒与赌桌,从未顾虑家中幼子,有时饿得狠了,也曾吞吃过不少异物,以至于现在稍微回想,咽喉深处便会泛出那股霉败气息,涩得舌齿发苦。
“没事,以后我们一起去尝尝吧,到你的故乡去。”或许因为话题涉及未来,阮秋秋神情分外温柔,拉住那只为她梳发的大手,垂首吻上宽厚掌心。
亲昵来得突然,反倒使得对方陷入不可明说的焦虑中,暗红色瞳仁拉成一道细窄竖线,连带呼吸也微微窒住。
可不待安德烈有所应答,她的声音继续从指缝间漏出:“不过在那之前,总要进行一次正常约会才行。”她带着极大热忱,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我们要先去隆加盐湖,最好入夏时节过去,水天一色,风景正好,拍出来肯定漂亮。”
她心底有着一套周密详实的计划,只待暴雪停歇,便会与他携手踏上旅途。她会换上最爱的一件长裙,挥着裙摆在风中不断旋转起伏,花苞似的绽开又收拢。而那将是云淡日暖的一天,山水静谧,雨雪停歇,唯有路边葳蕤草木为他们送上远行的注目礼。
这样的温馨场面,哪怕稍作想象,也足以令人怦然心动,于是喜悦融成两抹冶丽绯色,飘飘然浮上两靥,索性将脸颊贴向蜥人手掌,来回蹭了蹭。
眼见对方半晌没有回应,阮秋秋不禁疑惑,而后听得身下传来一阵隐约敲击之声,闷且缓,惹人注意。
她循声看去,这才瞧见那根长尾正来回贴地横扫,尾尖不轻不重撞向木质柜脚,发出异样响动,连带桌台灯光一并微微摇曳。
他在无声中昭示他的烦躁。
见此情形,阮秋秋心中起了思量,于是话锋一转:“说起来,青团也很好吃的,在我的家乡里通常是清明节前后上市。用艾草汁混着糯米粉做表皮,馅儿倒是没有忌讳限制,甜口的有豆沙枣泥,咸口的有腌菜鲜肉,安德烈,你喜欢哪种?想去尝尝吗?”
“都好,都听你安排。”安德烈扯动嘴角,搁下梳子,改为伸手抚摸她的侧脸,以示顺从。
“你啊”
像是听出了话中托词,亦或觉察到其中的回避意味,阮秋秋咬住他的手指,牙齿抵在骨节处反复研磨,力道不轻不重。
“那到时候可不许抱怨,我在点心方面的口味可是很古怪的。”
她紧贴着他,能清晰感受到隐藏鳞甲之下的僵直,与往日亲昵放松不同自他回屋之后,这股充斥全身的绷紧与局促从未消失,透过高热体温延伸而来,甚至隐隐有了积郁迹象。
“好啦好啦,聊得太晚了,快睡觉吧。明天我去储物室找找还有没有糯米粉,先做两个给你试试味。”
安德烈先是怔住,而后下意识将她搂抱入怀,甚至没有认真注意到话中内容当她宣告结束这场夜谈的刹那,脊背连同尾骨一道开始懈弛,片刻偷安的滋味令人神思松泛,他只想这样静静的、静静的抱住爱人,维系此刻安谧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