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那时安德烈刚满十二,青春期的发育自然惊人,骨骼拉扯肌肉,生长引发的痉挛总是疼痛难熬,不过掩盖在密集殴打下,也谈不上明显。

起初他不曾在意身上变化,直到某次父亲熟练挥舞铁棍砸来,他被巨力打得身形踉跄,却没有按照惯例摔倒在地,双脚退开一步,竟稳稳立住身形。

然后他转过头,居然平视了自己的父亲。

两只等高蜥人在缄默中剑拔弩张,父亲的竖瞳骤然收缩,仿佛在这一刻,权威遭受极大挑衅,滔天愤怒使得这凶劣火蜥彻底失去了理智。

于是这场家暴结果格外血腥,安德烈反而在鲜红中无声狂呼。

他终于意识到了两者体能差距的缩短,岁月是如此残酷公平,他成功在父亲的衰老中找到了解脱契机。在一个滂沱雨夜,安德烈就用同样手法结束了暴虐支配,他潜伏在暗巷中,从背后悄然逼近了醉酒归家的火蜥。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安德烈静静看向怀中沉睡的女人,粗壮胳臂环绕那段纤细脖颈,只要稍稍施力,拥抱便与绞杀无异。

念头一起,肌肉随之隆鼓,而她的呼吸浅而规律,浑然未觉置身蜥人枕边是件何其愚昧的事情安德烈垂头咬着她的肩窝,脉搏正在白皙皮下有力跳动,而他的牙齿轻微发颤。不仅牙齿,他的手臂、胸腹包括双腿,全身上下正一齐剧烈颤抖。

……他在害怕。

像是幼时无法逃离铺天盖地的殴打那样,他躲在女人娇软的后背,瑟瑟发抖。

同床共枕的亲密触碰没能填补缺漏,那番为了私欲而进行拙劣谎言勉强遮蔽在空洞缺漏之上,一旦遭受拆穿,不堪设想的后果便会撕扯出巨大创口。

今夜之前尚能自欺欺人,打算挽留一个雪期的温暖,然而在切实品尝过她的滋味后,安德烈愈发不能遏制肖想。难以启齿的愿望让他严重焦躁,像是匍匐深渊的恶龙,为了璀璨秘宝而殚精竭虑,提防所有潜藏隐患。

倘若他是一名普通人类,自不必这般痛苦,但蜥人血统为他造就了一切不幸。

浴室那扇镜中倒映的,只有那双与父亲相同的火红眼睛。

即使对方不在人世,依然留下了深刻烙印,如同跗骨之蛆,哪怕身处孤儿救济院,也不能免除歧视与欺凌,安德烈时常在斗殴后被带去忏悔室,而院长则在他耳边叹息,一面捧起经文,一面为他祷告。

「这是原罪啊,」院长说,「你需赎了你的罪,孩子。」

每当听见这番话语,愤怒从心底油然而生,燎得血肉生疼。

这不是他的错,安德烈想,但他选择保持沉默,恭顺戴上那根枷锁般的项链,被道德与责任限制,妄图借此成为与父亲截然相反的存在。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臣服于浑浊欲望,使用卑劣手段欺瞒,再践踏她的信任,他的品性糟糕透顶,完美验证了院长所言。在这场孤寂旋涡中,安德烈无法判断会迎来何种结局,也许直到风雪弥散,他都无法松开钳制,直到花朵凋零在白塔之上。

自厌感翻搅着胃部,他再一次感到作呕,身躯不自然向內收缩。

而阮秋秋在他手臂的紧密缠裹下蹙着眉头,忽然呻吟一声,半醒半梦调转身体。察觉安德烈仍在身侧,她似乎有些诧异,勾住蜥人发颤的小指,嘴角很快扯出惺忪笑意。

“晚安,做个好梦。”她轻轻说道。

回应她的是台灯关闭的啪嗒声,漆夜之中,安德烈双眸始终不曾阖上。

0015 【极夜花火·其十三】

手帐翻开一面,笔尖悬停在纸上,犹豫再三,迟迟不能落下。

阮秋秋端坐桌前,独自陷入沉思,她有满腔情绪等待倾诉,想要把那些复杂的、焦躁的以及难以言说的暧昧想法宣之于笔,然而千折百转之后,它们却纷纷停滞不前,积郁在指尖处,不肯写出一字半句。

就这样干耗了大半钟头,纸上依旧空空,仅有几条细碎短线,无法组成连贯字体。

腰肢隐隐开始酸软,她起身活动身体,神情略显疲累。并非源于昨夜那场性事的激烈过程,而是安德烈的怀抱实在灼热紧迫,哪怕挣开些许空隙,下一瞬又被牢牢缠绕,尾巴缚住双腿,不容半分推脱。阮秋秋在夜半睡得并不安稳,直至清晨对方离开,才算彻底放松。

在床上浑浑噩噩消磨了半日功夫,等她走出卧房时,居然已过晌午。

简单洗漱之后,阮秋秋便呆坐桌前,她在雪原中被迫养成记事的习惯,总结每日单调生活,哪怕再乏善可陈,她也总能寻出一点琐碎,可在今天竟是个例外。

阮秋秋直勾勾看着空白书页,踌躇着不知如何记录荒唐。

一切都乱套了,从那个吻开始。

如同引燃一线火花,怦然炸裂之后,满天余烬覆盖全身,形成斑驳颜色。

不知是否错觉,当视线落向那些深浅交错的吻痕时,阮秋秋甚至能感受到些许燥热,恍惚回到昨夜相拥之时,蜥人嘴唇在肌肤上游走,不断舔舐吸吮,触感粗粝而不失温柔。

耳垂随即开始发烫,他的亲吻正如未灭的焰舌,哪怕只是稍稍回想,仍然可以灼燎周身。

意识到这点后,阮秋秋连连摇晃脑袋,努力将那些靡乱画面一一甩出,想要从这格外羞耻的心猿意马中脱身。

从厨房接过一杯冷水饮尽,冰凉液体涌进胃部,让她稍稍获得清醒,于是打定主意先做点别的事情,以免胡思乱想。

阮秋秋取出放在卧房里的那叠照片,每当感到寂寥时,她都喜欢翻阅这些东西,画面远比文字更具表现力,能够直观的通过它们回忆过往经历。里面大半是沿途所摄,余下部分则是食物,记录着日常变化,偶尔穿插几张白塔室内陈设,气氛冷硬简洁。

而那张辗转两次的照片正摆在其中,阮秋秋没有费心私藏,而是一齐摆进箱柜里她笃定安德烈不敢擅自闯入卧室翻查,虽然这本就是他的房间。

说来也是好笑,安德烈似乎对它仍旧念念不忘,时常暗自到处找寻,有时被她瞧见,又要强抑慌张假装无事发生,模样十分有趣。

思及此处,阮秋秋忍不住又起了作弄心思:假使让他知道相片是被自己故意取走,会是什么反应呢?

念头一闪而逝,很快遭到了否决,安德烈性格虽是寡言隐忍,却经不起丝毫挑逗,她可不想再度体验引火烧身的滋味。

值得庆幸的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种族壁垒深刻,这片大陆不乏异族结合,然而诞育子嗣的案列极少,天然的生殖差距阻隔了混血降生,因此无需担忧事后的紧急避孕措施。在阮秋秋接触过的同性中,有一部分格外青睐异族,仿佛形成了某种特定趋势,在体能长度与无风险的加持下,他们成为了最佳炮友选择。

实话实说,这也是昨夜阮秋秋愿与他共度的重点原因。

但……她与安德烈算是这种简单的床伴关系吗?

心思一浮,手上动作同时滞涩,相纸哗啦散落开来,打碎她的一腔疑虑。

阮秋秋不得不重新整理归纳,忽然留意到手中握着厚厚一叠,仔细数了数,居然累积了近百张。似是想到什么般,她翻开手账追溯日期,才愕然发现自己来到高兰已逾两月。

真是漫长,她原本有些感慨,可转念一想,又觉两月时日过于短暂,短得让人来不及捋清所有情愫,就先迈入欲望旋涡。

实在是太仓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