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 / 1)

官家仍然只是笑,朝他亮出一把羽毛来,深灰色,正是那天狩猎的游隼的羽毛,上面还仍然带着龙鳞墨的痕迹。

“要不是在勇国公的马厩里找到,朕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官家笑眯眯道:“英祯这样淘气,看我告诉阿姊,怎么处罚你。”

裴照倒不觉得畏惧,只是心中悲凉。

怪不得勇国公府主动绝了嗣,甚至不从宗室中过继人选。这样严密的监视下,勇国公爷但凡有几分悟性,也该知道做出抉择了。

他从小听着英国公府灭门的故事长大,倒不觉得有什么,天家凉薄,并不是他的什么舅舅。倒是赵衍泽和他说了两句,道:“你也别乱想,皇伯父不过是看姑姑在意你,所以故意逗一逗你玩呢。”

裴照懒得跟他们家玩这些“一家子骨肉”的戏码,横竖他当初捕来那只鸟也是不想让那把弓落到别人手里,毕竟他祖父的兵器,存世的也不多了。如今官家又把那把弓拿出来,他也懒得理了。

家都被抄了,还管什么弓不弓的。

当然,这不妨碍他跑到叶凌波面前去。夫人们向来消息灵通,叶凌波又自有那么多仆人的门路,很快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官家把弓拿出来赏给猎鹰的,又让裴照去猎熊,裴照索性没去,回来往静心苑的榻上一倒。

漂亮的人可怜起来只有更漂亮的份,简直如同破损的神像,更增添几分人气。叶凌波哪受得了这个,连忙耐心安慰他:“没事的,咱们不跟他计较,横竖后面日子长着呢。”

要是长公主在这里,一定就明白了,叶凌波身上和裴照不止一处投契,是处处都合。她只知道裴照喜欢叶凌波这股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放弃的心气,不知道她这样歪,句句不说官家,句句都是官家,不仅不让裴照和他计较,还暗示裴照比官家活得长。偏偏小尾巴藏得这样好,抓也抓不到。

但他们也没想到长公主的脾气。

一场狩猎到了晚上,人人回营,宫人在皇帐前烧起篝火,夜宴百官,说是追思太?祖席地而坐,其实铺地的锦缎比宫中还好,何其奢靡。又有歌舞,还是舞剑,又有骑射表演,正热闹时,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其实这时候其他两支都回来了,官家也遣人去问过,都说长公主殿下带着那支女兵早已回来,还以为她是知道了自己白天敲打裴照的事,所以不来赴宴了呢。

将近二十年过去,官家也早已忘记自己这个姐姐的脾气了。

晚宴正酣时,长公主殿下带着一队女兵回营,沈碧微也硬气,这时候还敢跟在长公主殿下后面,也许是知道了官家从自家老头的马厩中带走了那只游隼。

长公主带着女兵,穿过整个宴席,她披甲戴盔,佩的是先帝赏的剑,持的是大周太?祖用过的弓,如同天将神女一般,直接走到官家的席前。直接一抬手,将一只血淋淋的巨鹰摔到了官家的席上。

据伺候官家的宫人说,那只鹰足有二十来斤,翼展足有七八尺长,沉甸甸如同一枚炮弹,一砸下去,杯盘狼藉,温热的鲜血都溅了官家一脸。

官家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家姐姐摔下这只鹰后直接离去,头也不回。是该雷霆震怒的,但他却只是盯着长公主殿下的背影,仿佛沉迷什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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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照在凌波那里待到了深夜,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中。

刚进营帐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但做将军的直觉还是在的,问侍从:“谁来过帐里?”

“长公主殿下来过。”侍从回答到。

裴照有些疑惑,从幼时开始,他和自己的母亲就并不亲近,回京之后仍然是原样,倒是凌波今晚还在说,让他听长公主的话,不要斗气了。

他倒不是斗气,只是太多年过去,不知道如何做她的儿子了。

他走进营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回过头来,才明白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灯光将那东西照出漂亮的阴影,营帐的中心,他的桌上,摆着那把曾经做过狩猎的彩头,今日又被官家敲打他,说要赏给猎鹰人的画蜮弓。

第123章 猎熊

春狩第二日,海棠宴开席。

本来凌波是要大展身手的,但不巧因为两件事给耽误了。

第一件事她其实不在场,还是小柳儿从春鸣嘴里套到的消息,说是套消息,其实也是春鸣愿意说的,毕竟旁观者清,她也看出这事背后的玄机了,尤其替自家小姐着急。

谁不惋惜叶清澜。这样好的容貌年华,就这样虚掷在日复一日的琐事里。当初危难时刻,妹妹都小,自然需要她。如今妹妹长大了,叶凌波都成了未来的英国公夫人了,她呢?以后燕燕也要走,阿措这样的容貌,也自然是高嫁,偌大梧桐院,谁来陪她?难道就这样一辈子不成?

所以哪怕是她身边的春鸣,也有所动摇。

当时其实是第二天的清晨,因为昨日只有长公主猎到鹰的缘故,镇北军将领和宗室子弟其实都没猎到足够领赏的猎物,所以早上又要出发,崔景煜虽然对狩猎毫无兴趣,但魏帅如今韬光养晦,整个镇北军的将领都唯他马首是瞻,虽然火字营跟着裴照起哄的时候厉害,其实他们心里也知道,英国公霍英祯不可能是他们的“自己人”,他们所能追随的,也只有崔景煜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清晨崔景煜就点检年轻将领,准备出发。却只见两个小厮过来,抬着一把弓,很慎重的样子。崔景煜领头,魏禹山就压尾,他先一眼瞟见那把弓,就吹了声口哨,顿时将领们都看了过来。

小厮都穿着秋色衣裳,收拾得头脚清楚,十分能干的样子,崔景煜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人了。

到了近前来,果然是叶家的小厮,上来就行礼,道:“拜见崔侯爷,崔侯爷吉祥。”

“什么事?”

崔景煜只当是叶凌波又兴出什么花样,谁知道竟是叶清澜。

“我家大小姐得了一把好弓,请侯爷笑纳,祝侯爷旗开得胜,射虎归来。”

崔景煜直接马也不下,拨转马头,直奔静心苑。清澜正在那帮着凌波办海棠宴,正看着苏家的下人摆席面,听见马蹄声,转过身来,正看见骏马踏着落花飞奔而来,正如四年前。

哪怕是清澜,都有瞬间的恍惚。

但很快马就飞驰到眼前,这是二十四岁的崔景煜,看她的眼神也早已不如四年前。

要是陌生人也好,从头认识,至少互相友善,不似他们,太多事横亘在眼前,不似陌生人疏远却有礼貌,不似故人有脉脉温情,剩下的只有满地废墟,无法从头再来。

清澜在落花中站定,看着崔景煜走过来。这满山紫藤如堆雪,云蒸霞蔚,香气醉人。要是放在四年前,也是赏花的好时节。那时候总觉得时间这样不够用,还有许多话和他说,许多地方和他去看……

而此刻崔景煜立马在她面前,连马也不下,如同兴师问罪般问她:“你让人送弓给我做什么?”

其实那时候也送过他弓,毕竟闺阁女儿,再怎么精明强干,也是不知道弓的好坏的。而且也不好意思问人,怕被取笑,最后生辰礼物送他的反而是一张画弓,是挂在壁上做装饰用的,拉不得,但他也带笑收了,长挂在壁上,提也不提,还是后面她自己知道了区别,红着脸问他要回来,他却不肯给,说:“我家清澜送的东西,自然是样样好。”

如今自己送他的弓是京中最好的,几乎赶上御赐的那把,他却脸色森严,如同审问犯人。

好在她是叶清澜,什么时候都面色如常。

“是内府最近流出来一批弓箭,我看这把很好,就问戴大人要来了,送给侯爷助威。”她不愿他误会,即使这样不是送礼的道理,也很快点明内情:“请侯爷帮个忙。”

崔景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