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付思昱险些没认出来,只见他满脸胡茬,面色委顿,双目赤红,眼底的青黑显得他形容枯槁,一席红衣已经脏污不堪,他席地而坐,手里握着那卷轴,长剑一直在一具尸体上反复戳刺,也不知道他凌迟了那尸体多久,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是尸体了,应该是一摊肉泥。眼前这个像疯子一般的男人还哪有以前潇洒的样子。
付思昱见他来了,摆了摆手将身边的人遣散,为他们腾出了安静的谈话空间。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宋熙,装都懒得装了,只是指着那肉泥一般的尸体道“这个人摔烂了,我叫人一点点拾起拼起来的,你看这里,他肠子上的洞,挂在了树枝戳的,还有这眼球,实在找不到了,我找了琉璃珠接上去的。这人我准备带回长安喂狗,不够,他得被挫骨扬灰。”
宋熙接到消息却没法赶来,早就想将这个人杀了解恨,看到他如此备受打击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却没有嘲笑他的快意。而是一种恨意,凭什么偲偲就遇上了这种疯子,逼得她走到了这种地步,不管他是意识到了什么,可她妹妹可搭上了一条命!
宋熙猛然上前,将他按倒在地,冲着他的脸就是几拳。付思昱恍恍惚惚的感觉到了疼,他被揍了几拳,脸上就红痕一片,开始发肿。宋熙见付思昱没有反应,下手更重了。宋熙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的挥向他的脸“你当年的那封信是怎么写的?你和父亲承诺了什么?嗯?你说你会保护她,人呢?嗯?”
“你现在知道错了?她都尸骨无存了,你才后悔!你不是神通广大吗 ? 你把人给我找出来啊?”宋熙又是狠厉的抡起一拳。
付思昱侧过头,呸的吐出一口血,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他,他咬着牙猛的将宋熙歇开,赤红着眼睛“她没死,不可能死!我什么也没找到,她不可能死的...”
“你即便杀了我也没有用,倒不如想办法和我一起找到她。”他冲着宋熙道,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偏执与精明,好像是第一次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在脸上一般“她肯定活着,只是不想来见我,不行,我得将她找回来,一定得找回来,你是他的家人,你得帮我。她一定会回去找你的,不对,她不会,她怕连累你们宋家....哈哈哈,可这不是又让我抓住把柄了吗?”
宋熙赤红着眼,觉着他真的是疯了,一脚踹上了他的后腰,这一下十分不留情面,他眼圈也泛起红,从牙齿里吞吐了好几次才练成一句完整的话"偲偲她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和九皇子一起在大婚这一天一起殉情,这都是你亲手步下的局,亲手将她算计在这局中,你忘了吗?现在你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又是在做给谁看?四皇子,你够狠,对着你心爱的人也能这么狠,是我宋熙小看了你,我愿以为你对偲偲有意,不会对她下狠手,却不知你竟然真的敢...我宋家誓报此仇。”
宋熙抬手捂住了眼睛,再放下手时,眼睛里的痛楚骤然化作了愤怒与恨意,他将怀里的两封信都扔给了在发怔的付思昱,恶狠狠的盯住他看了半天,牵过马就离开了。
付思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起身去抱了一坛子酒,也没管那劳什子信件,只以为是宋熙带着大臣们编排他的折子。寒风习习,吹凉的又何止是他的身子。
他看着头顶明月,自言自语道“偲偲,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我吧?就今天一晚上,我明日就好,明日就好。”
第二日,四皇子带九皇子尸体及臣女宋偲衣冠回朝复命,一纸醉状书上报朝廷,金江二家冤案得以翻案。
0032 29.革新
回长安后,付思昱奏请皇上开始大刀阔斧的给朝臣摘帽子,将结党营私的官园一扫而空,当年录用一批新士,实施新政,下设三公,分设九部,集权中央。
以四皇子为首的朝臣几乎将整个朝堂翻了一番,那一年正值孟夏,史称孟夏政变,这一新政调动了各地资源补给,解决了江南水患,地方官员皆不从中央调配,选用地方名士,这一政策让许多金玉蒙尘,志向高远的名人们得以展现才华,一时间,举国呈欣欣向荣的繁华之景,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安康,呈大同之景。
这一年,皇帝正式下发召令,退位让贤,遭四皇子推拒,皇帝之位名不副实。自此,更坐实了东宫谦卑之名,一时东宫之名流于人间,市井皆有打油诗来调侃功高盖主这一现状。
这一年,付思昱到各地去体察民情,几乎走遍了万里山川,世人皆知他体恤民情,慈悲为怀。可又有谁知,他踏遍万水千山,只为寻一人。
这年付思昱几乎走到了顶峰,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殊荣,全部冲击到了眼前,除了宋熙时不时要来找他麻烦,其他的一切都在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他父皇基本已经将朝廷的事都推到了他身上,付思昱几乎忙到脚不沾地,他也忘记了自己上一次好好睡觉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上个月,又似乎是半年前。他没有停下来,他也不敢停下来。
午夜梦回时他总看到偲偲那双绝望枯槁的眼睛,她浑身浴血的对他道“愿来世无缘,愿今生不见。”
他惊醒后下意识的去找那如水般的人,可摸到的只有身边的一缕凉风。他不得不认清偲偲离去的事实,当他每次确认这一点的时候,心就不由得刺痛起来。
这时候他会喝酒,会去处理折子,会去忙着赴宴,会微服私访,当他忙到没有时间再想起她时,那个脑海里告诉他她已不在的声音也不再响起。
可是人总会有扛不下去的时候,三年后的一天他没有一丝预兆就胯了身子,那时长安正好在下雪,他踩着那白色的细雪,没有任何征兆就倒在了雪地里。他身旁的侍从吃了一惊,急忙俯下身子想将他扶起,可再看下去,他却是骇然了,付思昱的嘴里猩红一片,瞳孔已然溃散,那血腥融在了白雪间,将那片白染的刺眼万分。侍卫大喊来人,宫人的脚步慌乱,纷至沓来,付思昱听在耳中,像是鼓点。
他倒在那如被的雪地里,力气被抽干时才觉得自己其实好累了,他眼睛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第一次他可以什么都不想的躺倒在地,不知为何,他心里是前所未有般的平静。
他迷迷糊糊间觉得就这样也好时,却看到她一身白衣微笑着冲他招手,对他说着话,眼睛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目光温柔和煦,眼睛弯弯像似月牙,她抬起手想接住那雪花,眼神却是在看他“下雪了。”
偲偲,下雪了。
0033 30.真情
发现这件事是在两年后的一个夜晚,当天宴请完朝臣后,等宾客散去,他将都宫人遣散着离去,门厅零落,他继续灌了自己一坛子的酒,意识终于迷蒙起来,他坐在榻上向下看,孤零零的厅堂,倒像似在嘲笑他的孤寡。可那又如何,这荣华又何尝不是他千辛万苦求得的,摇了摇手上的空酒坛,随手扔下,他打着酒嗝欲再起身取一坛酒。
在他起身之际,桌子上落灰的信件却从他身上掉了出来,他捡起信件,半天才看清楚那信上的字迹。这是几年前宋熙给他的,他以为是上谏的折子一直没看。
狐疑的打开那信封,里面的内容让他清醒了不少。这封信封里面揭穿了他的身份,并将他每一步行动进行剖析,这个的目的无疑是在挑拨她和自己的关系,还偏偏选在大婚前才告知与她。
他将那信细细看完,揣回了怀里,宋熙虽然看起来恨他入骨,但做的事却是都在偏袒于他,刚才他说自己无情,可他看中的人又何尝不是薄情之人,即使隔着这血海深仇,他也只能站在家族立场之上,提醒自己身边有了内鬼。照着他的局势一步步接着走下去。
思极此,他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可那笑意似风一般,风过无痕。他面无表情的打开了第二封。
里面夹着一纸红笺,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与君书二字,这极为熟悉的字,有话叫做字如其人,这字也如偲偲的性子一般,娟秀含蓄,收笔时却总带着小勾,似乎在表达自己那很倔强的一面。
他看着那字,似哭似笑,手指小心翼翼的触碰上那早已风干的墨痕,像怕将那字碰消失了一般。将那信笺展开,上面极为认真,极为工整的,那字的主人似想了很长时间一般都写着:
愿从此娶嫁,各不相干。
九个字,将他们的种种撇清。
何为各不相干,如何能各不相干。
他看着偲偲清秀的字体在纸面铺陈开来,苦笑着,笑到后面把脸埋进了那信笺中,不知是酒醉还是人醉“偲偲,你在哪儿?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回来好吗?”
“我错了,偲偲,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继续喜欢啊...”他稀里糊涂的说着,声音早已哽咽,他的脸埋在那信笺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可他似乎明白的晚了,他再也寻不到了。原来无论多少年过去,他见到她还是会想念,还是会心痛,还是放不下,还是忘不掉。
可笑他二十几年,光阴竟是虚度,连自己爱的人也守不住。
他得找到她,绝对不会再放手,他要将她找回来,用余生去补偿她。
付思昱在那冷厅里待了一夜,一病不起,民间都觉得这大善人是因为劳累过度,这年收成好,他们表达感谢,一众人将一堆贡品都塞到了运输进东宫的马车里,付思昱收到那么多的贡品也是莞尔一笑,他将那些东西都分发给了宫人。
快到年底他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将年前的宴会提前安排置办下去。
当天晚上,宴请的朝臣全数到场,就连一直同他不对付的宋熙也来了,这天,付思昱十分高兴,他下场给每一桌都斟酒敬酒。
到了宋熙这里时,他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说“请。”
付思昱看着他干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也没看宋熙接不接受,又一杯下肚,足足灌了三杯他才走开。
离去时,付思昱道“这些年,辛苦宋兄。付某一直记得,不会忘,不敢想,我有愧。”
宋熙就是来听这句话的,他听到了,其实并不心满意足,他鼻子里酸涩不已。这两年他做的很多事都并不光彩,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意孤行,对他的家族并无建树,这族长当的实在不称职,但是他一想到偲偲就难受,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宋熙看着付思昱冷冷清清的背影,这个人看似什么都得到了,可真的得到了吗?付思昱病倒的第三天,他接到了付思昱将死的消息,当时有暗卫将东西送到了他手上,他狐疑的打开,里面是一个片衣角和一叠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