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1)

但随着日子过去,好事的后劲渐渐显出来,也随着别人的羡慕和奉承越发确定了,这事确实发生了,而且安安稳稳地推进,那感觉就像喝了好酒,后劲是慢悠悠上来的,微醺的陶醉感,那种滋味,比最开始得到消息时还要好。

等到寿宴一开始,各家夫人小姐都陆续到来,外面男客自不必说,里面女客三十来桌,倒有一半多是冲着二房来的。

中午开宴后,娄家摆了戏酒,外面一台戏,是给男客看的满床笏,里头就是夫人小姐爱看的团圆会。

娄二奶奶又在自家院子里招待起亲密客人,像赵夫人自不必说,连素日奉承她的那些夫人,也都坐到二房的院子里去了。

个个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连娄三奶奶也不得不过来招呼着。

夫人们在这边,卿云却在娄老太君跟前待着。

娄老太君其实这些年也沉寂了,用她的话说,叫“你们大爷没了后,我这心也淡了,一应宴席,我都只当应个景罢了,京中人只当我不在了罢了”。

娄家的衰落,她这个当家人是最清楚的,躲起来也有免得自取其辱的意思,不然世态炎凉,遇上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心里也难受。

这寿宴一办,她也算重回了这样的场合,年轻的女客不说,同辈夫人也来了不少,都在收拾出来的暖阁里和娄老太君说话打牌,十分热闹。

本来崔老太君是不来的,她按道理该来,毕竟娄老太君实际上比她长几岁,又是有交情的,同辈人拜寿,更显得情谊重。

但崔家的贺礼早早送来了,娄家也派了轿子去接了,崔老太君迟迟不来,让人带回话来,说是体谅娄二奶奶和卿云招待不过来。

娄二奶奶听了,心中欣慰,还教卿云:“这才是大家子出来的格局呢。

知道来贺寿的人多,我们招待不过来,她辈分高,万一有什么礼数疏忽的地方,我们于心不忍,她老人家也伤面子。

老太君当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爷殁了之后连亲戚家都不怎么去了。

咱们请她,是敬重,她也体谅咱们,是老人家的格局。”

卿云听了便皱眉头:“哪有这样的话?”

她骨子里像娄二爷,有股耿介在,这些规矩弯弯绕她也懂,但不会像娄二奶奶一样借着崔老太君的台阶就给自己下了,崔老太君的体谅说白了就一句话,娄家现在也是新贵了,有的是有利用价值要常来往的新家族要结交,崔家这样日落西山,也就不过来耽误她们的功夫了。

崔老太君体谅她们,卿云却不能借着她的体谅就这么算了,人和人交往就这样,互相体谅才有意思。

所以她直接一抬轿子,亲自去了崔家,连崔家的媳妇都惊讶了,没想到风头正劲的未来侯夫人,会这样彬彬有礼上门来接,崔老太君也只能叹息,跟着来了。

卿云亲自把她请到娄老太君的上房,和一众老太君们聊天吃茶,看戏打牌,上年纪的人其实在花信宴这种年轻人的场合玩不了什么,反而一堆老人聚着,谈天说古,才有意思。

卿云自己也留在上房这边陪老人家们说话,只在赵夫人到的时候,过去自家院子里见了个礼,说笑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仍然依偎在娄老太君膝下,陪着老人家们看戏聊天。

她就是那种夫人们都想要的女儿,又温柔,又娴静,也能说笑,也讨长辈喜欢,果子点心上来,她能剥了用帕子奉给老太君们,听她们讲之前的老事,也十分耐心,一点看不出年轻人的浮躁来。

崔老太君实在是喜欢她,摸着头笑道:“孝顺是好事,但咱们这闷沉沉的,你去后院陪你母亲去,夫人那才是学东西的好地方呢,我们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黄历了。”

其实卿云在这除了陪她,还有一层,是因为娄二奶奶买那院子,确实太先斩后奏了,未免有点不把娄老太君的面子放在眼里了,说起来也是娄二奶奶理亏,老人还在,哪有分家的道理这也能看出崔老太君是正经的世家小姐,真要说起话来,是滴水不漏的,她也许只在传言里听了只言片语,知道二房的院子是什么意思,所以一提就是“后院”,意思是二房不是单独出去住,仍然算是住在娄家的后院里,可见京中夫人们这些说话做事的学问有多深。

卿云也怕娄老太君伤感,所以加倍地对老太君好,寿宴第一天,根本就没怎么离开过上房。听了这话,笑道:“我却觉得老太君们这里可学的东西多呢,我娘他们到底年轻,连我娘她们都常说,老太君们身上可学的东西多着呢,何况是我。

先前老太君们说起庄子上的事,我才知道里面有这么大的学问呢。”

她虽是奉承老人家让她们开心,但也是真话。

能坐在这里的老封君们,都是有福气的,有媵妾扶正当了诰命夫人的,也有被外室携着庶子欺压了许多年,最终熬出头来的,与其说是内宅厮杀出来的佼佼者,不如说是命运淘洗下来的胜利者。

就算看起来愚昧守旧些,说话无味些,但细数每个人一生的经历,都是无数惊心动魄过来的。

别人不说,崔老太君和娄老太君两位,都是经历过中年丧子家族衰落的,但仍然屹立不倒,像经过了风霜的老树,皱纹里都是智慧。

果然崔老太君听了这话,就笑道:“到底是聪明孩子,一点就透,别的我们不敢说,要论到管家,管庄子,你娘亲她们那辈人还真有得学。

她们是没赶上,你可知道京中的庄子都是哪来的?”

卿云摇头,认真听起故事来。

“当年征完南诏,先帝爷大封功臣,秦贺两家世袭罔替的侯位,就是那时候封下来的,封地也封得多,号称圈地八山二水九方田,二水就是秦渭二水,八山环绕,大片良田,膏腴之地。

咱们各家的庄子,则是拱卫着秦贺两家,都在秦渭附近,比如你们娄家,现在说是瘦田了,其实当年也是上好的田庄。后来渭水改道,淹了贺家的庄子,娄、姚、陈三家的田庄都坏了。

也有说是因为这个,贺家的气运就坏了,不利后人,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崔老太君怅然道,见卿云听得认真,笑道:“好在赵家的田就在秦水边,咱们卿云以后不愁没有好庄子管。”

卿云顿时恼红了脸,起身不听,去问丫鬟们茶果的事了。

老太君们见崔太君提起这话头,都打开了话匣子,说出许多世人都不清楚的旧事来,倒也有趣。

卿云这边在陪老人玩,凌霜那边则是在看小孩子。

别说老人的故事,凌霜连夫人的故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反正聊来聊去都是那些烂事“薛侍郎家养了个外室,厉害得很呢,说是楼子里出来的,那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对,我听说是什么云竹小筑,是个琴馆……”

“琴馆,花楼,词院,都是一回事,不就是男人们喝花酒的地方,要是只在外面喝也算了,横竖是官场应酬,咱们管不着。

但听说现在又闹出个新路数,说是专有一类人,从江南采买了女孩子,调理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就专门献给老爷们,家里安不住,就在外面另立个外室,养上一年半载,消息瞒得可死了,孩子都养出来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凌霜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趁娄二奶奶也忙着招待夫人们打牌唱戏,避到一边,在曲栏边看小孩子们玩。

娄二奶奶也是许多年第一次办这样的场面,以前在扬州,没有这么多人,回京后又一直没有院子。

好不容易当了回女主人,第一次请客,自然是不惜工本,十来桌的小宴,酒菜比外面的大宴还要精美几倍,都是世面上都罕见的精致菜蔬,带水运来的鲈鱼莼菜,蛏子春笋,就连胭脂鹅脯,乳猪肥羊鹿肉这些,都比外面的更好一倍。连娄三奶奶过来吃了一席,都酸溜溜笑道:“到底二嫂家底厚,这菜比官中的还好些。”

当着众人,娄二奶奶就是最开朗最爱说笑的,道:“那是,外面的老爷们天天喝酒耍乐,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咱们娘儿们自己开小灶,自然要拣好的吃了。”把众人都逗笑了。

戏酒过后,又摆了牌桌,在花厅里打,天气暖和,正好花厅里明亮又通风,三面都是柱子,正对着戏台,娄二奶奶让赵夫人点了两出南戏,都是悠扬安静的,让台上的戏子们慢悠悠唱着。

花厅里则是开了几桌牌,夫人们打马吊,推牌九,赌叶子牌,热闹得很。

主桌四位,娄二奶奶陪着赵夫人姚夫人打,还有一个萧夫人,卿云的亲事定下,权势上不用说,这一场宴席足见家底雄厚,娄二奶奶俨然已经是夫人群中的领头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