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1 / 1)

“对了,”沈乘月忽然道,“这次我去边城你就别跟着了,不安全。”

“我想去看看,”杜成玉思考了片刻,认真开口道,“不只是想陪着你,更是想看看战争之下边关百姓的生活。我不能总写那些快乐的、美好的东西,也该写些真实的、残酷的。”

离京前,他的诗里,十首里有八首是写给沈乘月的,还有一首写景、写饮宴,余下一首用来伤春悲秋,为赋新词强说愁。

行万里路,对结伴而行的几个年轻人而言都是成长。

当晚,沈乘月做了个很短暂的梦,仍然是关于战争的,这已经是她梦里数月未变过的主题。

她梦到了沈瑕,一如既往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

梦里,她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鞋尖,奔走着,似乎很焦急。然后一个一袭白裳的女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抬头看她,轻轻柔柔地叫了声“姐姐”。

梦里的沈瑕平躺在床上,肚子上被开了一个血洞,声音虚弱,已是弥留状态。

“你后悔了吗?”梦里的沈乘月听见自己问。

“后悔?我为何要后悔?”

“你已经快要死了。”

“多有意思啊,百年之后,大家都要死,区别只在于临死前你记得什么?”沈瑕笑得颇有几分癫狂,“你若是我,你希望记得哪些?是作为庶女安分守己在京城活的一辈子,还是远赴万里、覆灭一国的三年?”

梦里的沈乘月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已经醒了。

她明知是梦,还是不讲理地骂了沈瑕一声混账。窗外阳光洒进几缕,提醒她这是一个崭新的清晨,悲痛可以留在梦中,现实中的一切都还充满希望。

“我的作息真规律,我真棒。”沈乘月例行夸了自己一句,弹出一只弹珠撞开了窗子,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又翻了个身,抱住被子。

不远处的彩霞见她醒了,扑棱着翅膀飞上她的床,小黄也蹲在床边开始摇尾巴。

“霞啊,”沈乘月把母鸡抱在怀里,抚摸着它,五指划过它的羽毛,“真巧,你二姐名字里也有个瑕字,等她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一定不会喜欢她的。”

母鸡对沈乘月在说什么一无所知,只是轻轻啄了啄她,提醒她该放饭了。

另一边,草原之上,大楚军队还在行军,深入草原腹地,在他们不知情的远方,有一支夷狄人的精锐队伍绕过了他们,向军队后方的边境疾驰而去。

第106章 守城

“嘭”的一声震天巨响, 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边城百姓。大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趿着鞋子,披了件外袍纷纷冲出门去。

“是城门那边的动静!”有人边跑边嚷着, “夷狄人来攻城了!”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原来那竟是冲车硬撞城门的声音。离北城门较近的百姓, 甚至感受到了撞击带来的震动。城墙之上箭雨如蝗,两方互射的箭矢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双方军士的呼喊声、惨叫声,沦为巨大撞击声的陪衬。

月黑风高, 杀气如霜。

“夷狄人杀过来了?怎么会?”百姓惊惶地喊着, “不是咱们的军队去讨伐他们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所有人都盯着北城门的方向,半晌才有人颤声问:“会不会是……楚军已经败了?”

夷狄人焚城毁尸的恶名在外, 百姓如何不惊惧?

“不要胡说!”一道女声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 仿佛抓到了主心骨, 连忙追问:“薛夫人, 这是怎么回事?”

“楚军没有落败,夷狄人定然是绕路偷袭后方,”郡守薛方的夫人站在人群中, 阻止了众人悲观的猜测, “他们对草原更熟悉,人数少,出发时携带的粮草也少, 轻车简从, 比之楚军自然更快。大家请振作起来,正是正面相抗时, 夷狄实力远不如楚军,才会选择绕后偷袭!胜券握在我们大楚手里!”

“是了!”被她这么一说,大家也振奋了两分,“这群夷狄奸贼,一定是正面打不过咱们,才出此阴招!”

“但是……我们怎么办?”也有人还在忧虑,“李将军和薛将军带着大军在草原上,救援不及,咱们城里还剩多少人?守得住吗?”

是啊,守得住吗?李将军当然给边城留下了守军,可是人数够吗?她甚至还不知对面来了多少人!薛夫人表面强作镇定,内心却难免慌乱。她是有以死殉城、战至最后一刻的准备的,可城中百姓怎么办?家中那尚垂髫的幼子又该怎么办?

她握了握拳:“城墙上的投石大概快用完了,大家帮帮忙,往上搬石头吧!”

“好!”

城墙之上,沈乘月正立在墩台上方,不断拉弓放箭,弓弦几乎要磨出了火星。一箭出,一人倒,例无虚发。

她刚到边城没多久,就赶上了这场战争,用皇帝的令牌混上了城楼。

其他人也看出她射得最准,连忙喊道:“射攻城车!”

“我知道!”沈乘月喊了回去,微眯起双眼盯着那冲车,攻城车由十几名夷狄人操控着撞击城门,她当然知道应该去射这些人,但对方也不傻,自然知道躲避,他们在攻城车下方推动,只余几条木框中留出的两指长缝隙。守城兵士箭矢如雨,大都钉在那木框上,只偶尔能蒙进去一箭。

沈乘月感受到莫大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她看着缝隙,夜色之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两指长的距离与严丝密合似乎也无甚区别。

“别慌,”她安慰自己,“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我。”是在循环里练习了无数遍准头的自己。虽然这次却不是要正中靶心、博个彩头,战争之中她要夺命,也要救命。

她闭起双目,深呼吸,片刻后,再睁开时,眼神里一片清明专注,不见了刚刚的焦躁,张弓搭箭,拉满弓弦,神态自若,眼里只有箭,没有得失,像她曾做过千次百次的那样。箭矢飞驰,撕裂空中薄雾,仿佛一只对着猎物俯冲撕咬而去的鹰。

“中了!”一旁的箭手百忙中还替她欢呼了一声。

沈乘月却如若未闻,抽出一支箭,再度搭弓,她的手很稳,眼里只有自己的箭和猎物,再无其他。攻城车下倒了一个人,又有另一个夷狄人补上,撞门的脚步被缓了一缓。她放开弓弦,又一箭疾射而出,如流星,如闪电,划过了长空,射穿了一个人的咽喉,带出一道艳丽的血花。

“好!”那人倒地,耳边欢呼声起时,沈乘月下一箭已经离弦,仿佛知道上一箭一定能中一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结果,下一箭已经瞄准了另一道空隙。硬生生用自己的百发百中,牵绊住了攻城车前进的脚步。

她射得准,很快也成了对手的众矢之的,夷狄人下令对她齐射。被无数道箭尖指着的那一瞬,她不慌不忙,仍是镇定自若,继续拉弓,稳准狠地射中了躲在攻城车里的夷狄人。城墙上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敬仰,敬她的视死如归。其实沈乘月只是恍惚间,想到了当年那个七月初六的皇宫里,张开手臂迎接朝阳和万箭齐发的自己。

当初卡错时间,也被射成过刺猬,有些事做习惯了,就没什么紧张感。她完全清楚,还有几时几刻,这些箭矢会正好钉进自己的胸膛。

她临危不惧,与万箭抢时间,硬是又射死一人,才在箭矢离身体还有一尺,才纵身一跃,一个翻滚试图躲在墩台之后。

城墙上其他人早躲离了她的身周,俯身躲藏,看她不动,不由为她提心吊胆,见她躲开才松了口气,也因此亲眼目睹了她的翻滚,第一个翻滚行云流水,但大概是错误预估了两个墩台之间的距离,没滚到位,连忙又接上了一个翻滚,第二个……嗯,有些狼狈,紧接着第三个,就是连滚带爬了。

一波箭矢飞过,沈乘月爬了起来,再低头望去时,攻城车里推车的人已经顶了盾牌,弥补了那几道空隙。一手持盾,推车的力道比刚刚小些,速度慢了稍许,但撞到城门上仍然发出一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