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园位于沈府里侧一个僻静的角落,离正门颇远,倒是离侧门稍近些,沈乘月便直接策马取道通往侧门的小巷,到了近前,一眼望见门户大开,门里有个人趴伏着,身下洇开一大片血迹。
沈乘月通过服色认出了此人的身份:“爹爹!”
马匹还未彻底停下,她已经松了缰绳,几乎是滚下马去,抢到近前,手指搭上了沈照夜的脖颈,察觉了经脉的跳动和呼吸的起伏,万幸……他还活着。
侧门口平日也有侍卫守门,此时却不见踪影,不知是否也被沈瑕支开了。
“我……没事,”沈照夜半睁开眼,抓住了她的衣袖,声音微弱,“快、快带人去……去追你妹妹,不、不能让她和夷狄人离开!”
“快来人!叫大夫!”沈乘月手指发着颤给他把脉,用了平生最大的音量,喊得声嘶力竭,“来人!”
隔壁院子做活的几名丫鬟小厮听到声音急急赶来,见状大惊,有人上前扶住沈照夜,有人奔跑着去请大夫。
“别管我,快、快去,”沈照夜催促,“带上人手……”
沈乘月一狠心:“好,我去!”
她摸了摸脸,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夷狄人,夷狄人……
京城再乱,也不容夷狄人大摇大摆在街市上来来回回,他们一定会随沈瑕从地道离开。沈乘月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为何还能思考,她清楚地道在城外的出口位置,连忙策马走官道追赶而去。
她纵马奔袭,感觉到烈烈风声在耳边呼啸,让她听不清自己脑海里的声音。这一路,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追出城外,时间恰好,正正看到沈瑕带着几名男子策马离开的背影。
“沈瑕!”她大喊了一声。
沈瑕没有回头,倒是她身后的男人回首看了一眼,沈乘月观其长相,高鼻深目,的确与中原人有异。
几人的马不知是否从夷狄带过来的,高大骏伟,竟比沈府的马快上一些,沈乘月绝望地发现两方同时奔跑,只能逐渐拉大距离。
“沈瑕,你说你的名字取自‘美玉之上一点瑕’,你是真的信了是不是?”沈乘月高声嘶吼,“我问过祖母了,那是‘宁有瑕而为玉,毋似玉而为石’!”
沈瑕的背影僵了一僵,待马儿又拉开了些距离,她才回首露出小半个优美的侧脸,微微一笑,口中吐出两个字。
那两个字却不是“姐姐”,而是夷狄语的“放箭”。
她话音落下,身后男子已经搭弦开弓,一只箭矢如流星般,向沈乘月疾射而来。
第80章 千里自同风
“爹爹, ”沈乘月坐在沈照夜床边,“你今日好些了没?可还疼得厉害吗?”
“好些了,”沈照夜面色尚有些苍白, “你大哥刚刚来探望过。”
“我知道,我在门口碰见大哥了, 聊了几句。”
老夫人这几天也忍不住哭了几场, 沈乘月和匆匆赶回来的沈岫白几乎每天都在轮流劝慰。
“他很难过,始终不明白瑕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沈照夜摇了摇头,“我告诉他, 大夫都说没刺中要害, 没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我教过她如何避开要害。”
沈照夜顿了顿:“你教的?”
“她想学,我就教了, 我当时不知道她是准备用来刺你的, ”沈乘月连忙解释, “不过……教了是好事啊, 您并无大碍,我若没教过,万一她下手没轻没重呢?”
沈照夜掩面叹息:“有没有可能, 你若没教过, 她压根就不会冒险捅我呢?”
沈乘月低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沈瑕那样聪明,沈乘月如果不教,她大概会想出其他方式来取信于夷狄人。
沈乘月其实也觉得, 沈瑕对父亲, 不会那么绝情。那一日侧门口的两个府兵,其实也是被她支开的, 不然夷狄人其实也不会在意多造两条杀孽。
“瑕儿她……”沈照夜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叹,“唉……”
“您也别太伤心,妹妹她其实没有彻底绝情,”沈乘月安慰道,“她特地把我支开,大概是没忍心捅我,只是……把您给刺伤了。”
“嗯?”沈照夜真诚发问,“你今日是来探病的吗?”
“当然。”
“我还以为你想把为父气死,直接奔丧呢。”
“……”
“你手里拿着什么?”
“在妹妹房里找到的,她给我绣的帕子,和给您的千里江山图。”事发后,官府的人去杏园搜过一回,取走了她的书信、笔迹,但这些无关紧要的绣品到底是保留了下来。
“难为她一边想着怎么捅我一边给我绣图,让我看看,”沈照夜抢过女儿手中的东西,细看之下,怒道,“你管这叫千里江山图?我看顶多也就十里!”
“是千里,”沈乘月辩解,“只是没绣完而已。”
“你怎么不说是只绣了个开头的万里江山图呢?反正都由得你吹嘘,”沈照夜又抢过女儿的帕子,“怎么你这幅就是绣好的?”
沈乘月无辜地看着父亲。
“外面怎么说?”
“外面的人,都说……二妹妹和她外祖父一样,通敌叛国,连亲爹都能下手去杀,还提起了她和二皇子的事,说皇子谋反也必然是勾结了夷狄人。还说,事发之后,她怕被皇子手下叛将攀咬出来,才急着逃走。官府的人也说,他们在她的书籍夹层里,找到了详细的京城布防图。”
沈照夜背过身子,抹掉眼角一滴泪:“瑕儿怎么这般糊涂?”
“再聪明的人,也免不了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