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颀母亲看到康万荣,眼中有了些神采。她也不注意别人,只顾和康万荣说话。内容无非是最近又看了什麽电视啊,他怎麽这麽久不回来她一个人好无聊之类的。

书歌占在一旁看著,心中翻腾,难受异常。偏偏这时他身边的承颀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书歌侧眼去看,见他眼神数变,眼底尽是黯然。

见承颀如此,书歌心中难受竟然少了些,反把心思都放在承颀身上,心中疑惑他怎麽这副表情。

康万荣和承颀母亲说了几句,想起这边还有两人,连忙对她说:“对了,你看看今天谁来了……”

承颀母亲看向二人,她目光从承颀身上扫过,脸上表情有些不好看,但是并没有太过激的反应。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书歌身上。

书歌有些紧张,向前走出一步,直视她:“您好,我是……”

承颀母亲忽然大叫一声:“是你!你把我的承欣还回来!”

男孩子在长相上变化并不如女孩明显,承颀母亲清楚记得他长相,尤其他的眼睛,几乎没有变化。

她美丽的脸有了变化,变得狰狞,开始大喊大叫:“还承欣的命来,我就这麽一个孩子啊,你把我的承欣还回来!”

她一边喊一边向书歌站著的地方扑来,康万荣连忙阻止她,她对康万荣又打又咬,康万荣却怎麽也不肯放开她。

“放开我,我要为承欣报仇,你为什麽不帮我?”承颀母亲叫著,眼神已经涣散得完全失了神,“是不是你根本不在乎承欣的死?我就知道你早就想抛下我们娘俩,你妈都给你找好人了对吧,只要跟我离婚你就可以再娶一个会生儿子的女人了是不是?”

“根本没那回事,我妈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怎麽这麽多年你还是不相信我……”康万荣急忙辩解,“而且你忘了承颀吗,承颀他……”

“医生说我不能生,他一定是你和别的女人生的!”承颀母亲大喊,拼命挣脱康万荣,“我只有承欣,她却被这个人害死了……我要替承欣报仇!”

她是非伤害性的病患,因此并没有被束缚起来,甚至房间里连可以束缚她的东西都没有。但是精神失常的人力气是大於正常人的,而且康万荣又不敢真的太用力,结果竟然真的被她挣开。

她脱身之後,马上拿起地上一把椅子,对著书歌冲过来:“你给我去死!”

“小心!”康万荣大喊一声跟上来。这房间的家具大多是木制不错,但是为了怕承颀母亲绊倒或者碰到,都是极好的木料。而且很沈。就连康万荣平时搬一把椅子都有些费力,现在她拿椅子挥舞,恐怕……

书歌看著迎面砸过来的椅子,倒是笑了笑,闭上眼。

难道可以这麽轻松麽,一命换一命就可以的话,为什麽在二十多年前不直接杀死他?如果那时候死了,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吧。父母还过著正常的生活,会为了儿子的死亡而伤心,但是他们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眼前这人也不会疯,就剩下承颀一个孩子,她也会好好照顾他吧。

如果那时候死了就好了……

耳边是呼呼风声,一个女人能有这麽大力气,可以想见她仇恨有多深。书歌脑中竟然还能一闪而过物理公式,推算动能动量有多少,能否致人死亡。

可是在意识的最深层,同时有个声音在喊。

如果那时死了,就不会有那三年时光。如果那时死了,就不会有长大之後,那不知是真是假的爱情。

可是如果现在死了,承颀怎麽办?

他若是真心爱他,爱人死在亲人手下,承颀该怎麽办?如果能忘记,如果伤痕能淡漠也好,可万一忘不了怎麽办?

这些念头只是一瞬,书歌想到承颀,不由把身体侧了侧,不再正面对著砸下来的椅子。但是这时候哪里还有闪躲的余地,他听到碎裂的声音,木头碎裂和骨头碎裂。然後身体倒下,碎木屑在他身边脸颊划过,有丝丝的疼痛。

但是痛得并不厉害。书歌心中疑惑,睁开眼。

几声尖叫同时响起,猩红的颜色沿著身上覆著的人的身体落下,滴在书歌身上。

书歌脑中一片空白。

好多的血,像是六年前割腕那一次,漫得眼前都是一片红色。

可是心痛得很厉害。

偏偏身上覆著的人还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笑得很温柔。勉强调整角度吻了吻书歌的唇,吻里带著血腥味。

然後承颀转回头,对著他母亲也笑了笑:“我知道你眼中只有姐姐,你一直不把我当你的孩子,尽管我确实是你生的……这些都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一点也不在乎了,你和爸喜不喜欢我,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

话说到最後,气息已经乱了。康万荣吼著打电话,马上到他身前,犹豫该不该动他。承颀继续说著,和他母亲酷似的脸上带了血迹,有几分恐怖:“书歌害姐姐死去,如果说他欠你一条命,你非要他偿还的话,那麽……我也欠他一条命……你不把我当你的孩子,那麽即使我替他还这条命,也不算再欠你了吧……”

他笑著:“你生我的恩情,我欠书歌的欺骗……这一下子都还了吧……书歌,如果有下辈子,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承颀母亲瞪大双眼看著他,眼神渐渐清澈,忽然抢上来:“承颀!承颀!你不要死,我、我忘记了我没想起来──”

承颀被她一扑,原本就断裂的肋骨受了重压,眼一翻晕了过去。他母亲以为他死了,脑中一乱,也晕过去,被康万荣抱住。

护理人员才慌忙打开房门,喊人过来。

疗养院虽然并不是医院,不过医疗设施都具备──毕竟这些患者大多都是无行为能力人,倒不太担心他们伤害别人,但是自己受伤还是有可能的。

所以急救设备一应俱全,承颀被推进去急救室,书歌坐在门外椅子上,靠著墙,有些乏力。

康万荣当然是去陪承颀母亲,过了一会儿,她还没醒来,他担心儿子,也过来急救室外面探看。

急救室灯亮著,这种地方天生具有紧张和压抑的气息,装饰得再令人放松也是无用。康万荣颓然坐下,瞬间苍老许多。

再看一边坐著的书歌,康万荣稍稍愣了下。

书歌靠在墙上,以掩饰颤抖。他脸上的表情……康万荣已经不能用伤心或者绝望来形容了,是一种──万念俱灰?

康万荣低下头,用手抱住脑袋,发出低低的哭泣声音。

书歌没有哭。他只是望著急救室的灯,呆呆看著。

死……死了的话,就去陪他好了。

他记得他在死亡前说,希望下辈子,不要再看到承颀。

如果现在是他的下辈子,那麽承颀的下辈子呢?

“死也好,醒来也好,我不离开了……”书歌低低地说,“再也不离开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