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认为,莲花可是草木?”

陆山岳微妙察觉到,陆家年轻一代,大多数人看陆安的目光已是在看新一任领头人了。陆二郎没能即刻反击的那一瞬,倘若其他人也顶不上,他自然不会有事,可偏巧斜里杀出来一个陆安,龙姿凤采,才藻艳逸,轻描淡写便将着落于陆家的侮辱挡了回去,怎能不使他们折服。

一种失控感油然而生,偏偏现在这个情况不是他所能操控的。

陆山岳叹了口气。

算了,先静观其变,再行纠正。

*

房州通判看着陆安,想看她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便道:“莲花自然是草木。”

陆安拱手一揖,与通判四目相对间,便是悠然一笑:“既然如此,请大人听之”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陆九郎微微垂眸,仿佛文思倾泻而出。

于是一篇《爱莲说》展露在众人面前。字字句句婉约绮媚,细腻高雅。

待那句“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缓缓念出,仿佛灵气喷流,又如万马奔腾,顷刻间钟鼓回响,莲香、酒香揉成一体,长息含吐而出。

听者如痴如醉,每一个字都好像要在鼻腔里混合着莲香化开,化出的香气又朝心尖滚去。

《爱莲说》一共121个字,待最后一个字落完,不论是陆家人还是衙门中人,都迟迟没有说话,唯有眼中带着奇异光彩,好似在回味无穷。

莲花,君子。

莲,花之君子。

有这篇文章在,只怕从今天起,哪怕万万年后,人们想到花之君子,第一反应也只会是莲花。

“陆某心中的君子,便是草木,便是莲花。”

陆安将这句话说完,才是真正的收尾。

这一刻,整个场地都是静默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给了陆安,眼中的光影几乎要把她淹没,又几乎要把她奉上神坛。

房州通判听罢,指着陆安,朝众人大笑:“兴汝金溪陆氏者,必为其子!”

他已经不需要再问小人为风有没有什么更详细的文章了,君子之说有一篇爱莲说,足以。

“小君子。”房州通判心中蓦地一动,道:“往后你便配隶衙前吧。”

配隶衙前其实是诸多配隶中最苦最重的一个去处,名目众多,哪里都能差使他们。但是,正是因为名目众多,去与不去,是否配之而无用,全由通判决定。

房州通判说这话,就是想要保住陆安了。

然而陆家人听了这话,却发现自己实在升不起什么嫉妒心理,只觉得什么人配什么马,什么马配什么鞍,九郎的才情,就该配这个待遇。

房州通判又看向陆家其他人,便一下子心情不悦了:“至于尔等,提前打点,实在……”顿了顿,不愿多说,只道:“便往采造务、坑治务吧。”

一个是伐木场,一个是矿山。

就在这时,陆安突然上前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大人!求大人开恩,家祖年老体弱,去不得这两处!九郎愿将衙前之劳让与祖父。”

房州通判一听这孝顺至极的话,此刻看着陆安的神色也更满意了。

又有才,又孝顺,如此佳儿,他更不可能让他被劳役折磨了。

房州通判都这么受触动,那直面这一切的陆山岳呢?

陆山岳不动如山。

魏家女,和他满打满算没相处过几次,哪来那么大的孝心?不过是为了名声罢了。

陆山岳静静瞧着陆安作戏,但那静谧之中,其实又藏着三分惋惜。

此女,才气纵横,又如此熟于世事,放得下身段。委实……

这般人物,为何不出在自己几个亲孙子里?!

陆山岳心中叹息,便要出言拒绝。

看房州通判的态度,必会将陆安纯孝的名声传扬出去。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配合演好这场戏。如此,孙孝祖,祖念孙,才是一场佳话。

然而房州通判更快一步地把陆安扶起:“九郎,你随我来。”

语毕,径直把这些人丢在了衙门,携着陆安而去。

第12章

他们进了山。

山林茂密,雾气朦朦,衙役举着火把为二人开道,噼里啪啦的松脂燃烧声令得此行不算过于安静。

房州山中仍有白晃晃的雪地,好在半个多月没下新的雪,现在化的只剩下薄薄一层了。路上还有一些野果和野花野草,远方隐隐约约传来野兽的声音。

“九郎,你且看这儿。”房州通判指着地上的痕迹说:“后爪长而前爪圆,这是野兔留下的脚印。兔子的生活习性就是每日走相同的道路,老道的猎人会在它经过的路上设套,一套一个准。你跟着这些脚印走,还能找到它们的窝。”

陆安好奇地看过去,果真看到一个脚印。耳朵里听着她以前从来不会关注的知识,只感觉万分神奇。

房州通判指完脚印,又好似闲聊地进入下一段:“山里还有野鸡,这畜生有翅膀,难抓的很,你稍微冒出点动静,它就嘎啦啦一下子飞出老远你得下大雪的时候,还有春天刚到的时候去抓它,那时候它们很难找到吃的,吃不饱,就没力气飞了。”

陆安特别遗憾:“可惜我流放路上一次都没有撞到过野鸡,不然说不准还能吃一顿鸡肉。”

房州通判莞尔:“你上着枷锁,便是碰到野鸡,只怕也没办法去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