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我给你倒杯热水。”

他又想起白昱来的那次，也是白欣遥倒水，被他哥揶揄“你倒像这家的主人”。现在他也想说同样的话。

刹那间，无数回忆倾山倒海般朝他涌来，心脏加速到难以承受。梁韬赶紧坐到沙发上，一下一下轻抚着胸口。

“你怎么了！”白欣遥见状，急忙再次蹲下身，满是担忧地紧紧注视着他的脸。梁韬突然感到疑惑，这个男人现在在他面前，怎么总是弓着身子，缩水一样。

他调整好呼吸，问：“你一直住这儿？”

白欣遥眼神闪烁，把热水递到他手里，“不着急说这个，先喝热水，缓一缓。”

梁韬赌气似的一口气喝干，“喝完了，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白欣遥叹了口气，起身拖过另一张椅子，坐在梁韬对面。

“你走之后不久，我就来了，但不是有意要这么做，实在是治疗过程太磨人，我又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整宿整宿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我家空着？”

“我……失眠那会儿，偷偷在楼下盯过几天。我发誓，只是想看看你，但你一次也没有出现。”

梁韬嗤笑一声，反问道：“所以你就再次找人跟踪我？”

“不是的！我本来没有想要打扰你的生活！”白欣遥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意识到失态又坐回去。

“是，我承认，我一直躲在角落偷偷靠近你，很阴暗，很卑鄙。但那天晚上从你家离开，我真的害怕你再次伤害自己，狠下心再不去找你。我回到公司，用没日没夜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可我还是太想你了……”

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我以为在医院看见的，是过分想念导致的幻觉，而且你，你怎么可能在产科住院……”

梁韬偏头不去看他泛红的眼睛。

“当时真的以为看错了。又过了三四个月，实在是想你想得发疯，知道你肯定要找工作，就问人事要来公司账号搜你的简历，想看看你在哪家公司就职。结果发现……你的身份证号居然，补全了……”

“就算是这样，你的所作所为就合理吗？”梁韬的声音里带着怒意，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白欣遥。

“不合理，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白欣遥的声音陡然提高，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躁，“我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绝不允许别的男人顶替我的位置，必须由我来亲自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气氛瞬间僵持，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就在这时，一声轻柔的猫叫打破了沉默。

梁韬这才注意到，朝他走来的花花腿脚有些跛，但不妨碍她灵敏地跳上他的大腿。

“冬天最冷的时候，在楼下捡的。当时才两个月大，已经冻僵了，医生说很难救活，我带回来对着小太阳，抱在怀里捂了一晚上才救回来。但腿可能被人为伤害过，治不了，只能这样了。”

谈起猫，白欣遥冷硬的语气柔和下来，“医生说，养小动物对我的情绪问题有帮助。跟她相依为命这些日子，我的情绪确实稳定了不少。”

梁韬淡淡地问：“那你打算一直住这儿？还没有你家一个卧室大。”

“这儿很好啊，”白欣遥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哽咽，“有花花陪我，还有……还有……”他的眼眶渐渐湿润，晶莹的水光在泛红的眼尾闪烁，“还有只属于我们的回忆……”

梁韬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是啊，回忆。那些该死的回忆，像一把无形的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心他曾用手边的杯子给白欣遥泡醒酒茶，白欣遥总是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生怕他挨饿。还有那间从进门起就一直不敢看的卧室，他们曾在里头嬉戏打闹，相拥而眠，耳鬓厮磨着交换彼此的初吻和真正的初夜。那些全心全意托付给彼此的瞬间，如今却成了心底最深的痛。

过往的甜蜜与现实的悲凉在这一刻重合，所有的回忆仿佛化作了星辰，爆裂着，发出足以灼伤眼眸的光芒。所以他和白欣遥才会同时落泪吧，梁韬心想。

他轻轻挪开腿上的猫咪，站起身，擦干眼泪，目光坚定地望向白欣遥那深邃的眼眸。

“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我时常觉得自己只是个容器。”梁韬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以前，我只能被动地接受你带给我的一切粗暴的，痛苦的，你的欲望，我只能全数接收，毕竟没人在意一个容器的想法和死活。”

白欣遥咬紧了后槽牙，眼神死死锁住他。

梁韬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挂上了一抹自嘲的笑，“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破碎的容器更没人权，所以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谣言，全世界立刻站到我的对立面，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高高在上的你。就算不是你的本意，就算那条朋友圈是你父亲搞的鬼，白欣遥，我问你”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是不是间接打碎了我辛辛苦苦得来的，仅有的一切？”

白欣遥的唇线绷得很紧，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单音：“是。”

梁韬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讽刺，“一夜之间，我成了全世界最不堪的人。而你，却说你爱我。”

他张开双臂，向白欣遥展示自己如今臃肿且笨拙的身体，“然后我怀孕了，未婚先孕，而你居然就是孩子的父亲。可……我的身份证号完整了，从此开始享受和常人一样的社会福利。我可以享受免费医保，查出怀孕到现在，没花一分钱，每个月还有营养补贴。”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无奈。

“不仅如此，短短两天，几十家公司打电话让我去面试，其中一半承诺免试录用。曾经为了找一份实习，暑假里我跑了整整一个月，吃过多少闭门羹，受过多少白眼，最后还是失败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研学？不研学不上暑校，我根本没有拿学分攒经验，丰富简历的机会啊！”

当注意到白欣遥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担忧，梁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失控。他低下头，看着起伏的胸口和隆起的孕肚，突然毫无预兆地“咯咯”笑起来。

“想不到啊，真想不到……居然是你，用这种方式……”

“梁韬，你……不说了，不说了好不好？”

白欣遥上前一步，试图扶住他，却被梁韬躲开。

“你让我有了孩子，现在全世界都认为这样的我，才是完整的。你让我失去一切，却连本带利还给我更多！”

梁韬捧起肚子，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白欣遥不安的眼睛里。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仿佛在进行自我宣判一般：

“我现在，是真正的容器了。你让我成为了，真正的容器。”

第66章椰子水

梁韬从白欣遥脸上清晰地看到“对不起”三个字。

但他早已对此厌倦。道歉并不意味着什么，白欣遥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永远也无法改变。

他看着他单膝跪下，去碰他隆起的孕肚，却在指尖触碰的一霎那触电般弹开。再度一鼓作气把整只手掌覆上去时，稍稍用了点力，像要穿透肚皮抚摸上自己的孩子。

就在这时，出乎梁韬意料，一下轻微的胎动，像在拍打白欣遥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