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及思考变故,便被他们口中的大当家拉住双手,放在近前眯眼瞧了瞧,缓声道:“既无粗茧、也无伤口,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看你是体面人,你若是将药方吐出来,我也好给个痛快,免得折辱了你。但你若是不打算交代,我这些弟兄……”
“我说!”
我咽了咽口水,慌张打断道:“给我纸笔,我替你们写下来。”
那大当家的挑眉,勾唇笑笑,透黑的双眸射出几分玩味:“来人,给他纸笔。”
笔墨纸砚奉上,男人甚至赐座,让我坐在三人中间。
我凭着记忆,写下药方的第一味药材。
“药方共需二十一味药,其中关键的,有九味。”
“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各地存粮稀缺、药材告罄。”
“眼下几味关键药材,只能靠外出采摘。这几味药有些生在峭壁、有些形似杂草,若非精通药理,熟知地形,如何也无法凑齐。”
“所以哪怕我写下药方,你们也凑不出一副药。”
第154章 壹伍贰
“敢耍老子?!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三弟。”大当家轻声喊道,迫使劈出来的刀径直砍在桌案上,刀锋往里陷了几分。
我口中咽咽,镇定将药方写完。
大当家将纸抽了去,视线停在我写下的字上,似笑非笑道:“小兄弟会这样讲,想必是熟知药理,还恰巧知道如何采药。”
“如此一来,倒是杀不得你了。”
我垂眸,避开与他视线相交,只盯着案上那一道刀痕,强作镇定。
大当家思忖片刻,沉声道:“二弟,你先将人带下去。老三,你去找几个熟悉山路的兄弟来。”
冬枝应了声,拽着我起身,束缚双手将我提了出去。
屋外视野开阔,出门后往外望,才发觉此处并非山野,而是在城内。
稍远处的城墙上黑旗高挂,颜色甚至比深夜还要乌黑些。
遥遥望见城中街头巷尾挤满了人,但天恩军头目并未在城中驻扎,反而退至山腰盘踞。
我正疑惑,就听见冬枝轻唤了声。
“小公子。”
我回过神,眼下大概是到了冬枝的地盘,他替我松绑,接着便跪在我面前。
“冬枝罪该万死!”
“你怎么……”我摇头,伸手去拉他,叹道:“我娘呢?她还……好么?”
“夫人无恙,公子放心。”
时刻悬着的心因这句话又剧烈跳动起来,我无知无觉涌出泪水,抓住冬枝的手腕颤声问道:
“我娘在哪儿?近些日子如何?!你可曾去看过?”
冬枝点头,平稳道:“上次见夫人是一个多月前,那时时疫还没有现在严重。夫人身边有夏蝉秋池伺候,想来应该无事。”
“将军府被抄前,阮公子预先告知我江府有难,我随即带上夫人奔逃。离开上京的沿途都有人追杀,春花替夫人挡下一箭,去了。驶离京城后处境才稍好些,夏蝉秋池不识字,只能干些粗活。我因着相貌原因,没有店家肯收我。还记得您差我去江南购置的房产么?辗转多处我才想起还有此后手,便带上夫人她们前往。可途径长河一带时匪灾泛滥成患,为保全夫人我只能殿后拖延,身陷死局后被天恩军一众所救。”
“孙广邈见我身手不错便有意拉拢,许诺我金银俸禄,如若不从,杀之。彼时还不知夫人是否平安,我忧心如焚,只能答应。而后寻得机会外出,知晓夫人在江南宅邸安好,只是生活拮据,便将得来的金银投入院内水缸中,等夏蝉发现后便隐秘离去。我已落草为寇,自是无颜再见夫人,但也在暗中打点,差人保护夫人,还请公子放心。”
冬枝一番话教我安心不少,深呼吸后平复心绪,便将冬枝扶起:
“你也是身不由己,不要自责了。何况娘亲平安,我才要好好谢你。”
冬枝摇头,日日紧绷的脸色露出些裂隙。
我沉声问道:“孙广邈,可是方才屋里那人?”
“是。”
“天恩军一众究竟如何,你且详细说与我听。”
第155章 壹伍叁
“天恩军一呼百应,造反的百姓纷纷效仿匪军高举黑旗,斩杀当地豪门望族,如此里应外合,至今已经席卷滁州、鄞州等地。”
“只是……”冬枝皱眉:“孙广邈此人野心太大,他原为落榜书生,屡次应试都接连碰壁。当初因为嫉恨不公,便杀了当地用钱买官的富商家的儿子,本要锒铛入狱,岂料百姓皆拍手称快、替他鸣冤,这才让孙广邈尝到甜头。”
“庞大的随众一直是祸患,起先还能靠抢夺富商的钱养着,而今却分不出一星半点。更何况他太急功近利,只求扩大势力,无暇估计簇拥百姓的死活,当初承诺的人人都有饭吃,现在只能望梅止渴。”
“上月又遇时疫,追随者全部拥挤在荷城内,进也不能、退也不得。孙广邈既分不出粮食,也找不到治疗时疫的方法,百姓的怨恨比洪灾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俨然成了群暴民,已经失控了。”
我听得心惊:“所以孙广邈才退至山腰,他已经管不住手下的人了?”
“是,现在荷城内百姓如罐中蛊虫,日日自相残杀不歇,活人以死人为食、成人以孩童为食,饥荒与瘟疫肆虐,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胃里翻江倒海,我听得忍不住干呕,冬枝见我面色不佳便及时缄默。
“……战力呢?孙广邈手下还有多少战力?”
“各地领头造反的匪军都被他封作将军,各路将军统领两千人马,而今应该不足两千。除我之外,孙广邈手下还有十一位将,其中有两位患上时疫,已经多日高烧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