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栗阳公主大婚，远嫁夷戎。分明是预先算好的良辰吉日，远处却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朝堂百官会于殿前，送亲队伍绵延数里，共同等待吉时。

拓跋屠安位于队首，左右无人。

我待在白蝉衣身侧，悄悄抬眸去瞧。

他负手而立、无甚表情，穿着来中原那日的衣裳，视线盯着虚空中某处。

拓跋屠安在一众文官中分外打眼，鹤立鸡群的气势摆在那儿，场上连议论声也听不见。

李晟坐在龙椅上，侧身倚靠着，阖眼假寐。

日晷渐渐过了时辰，却迟迟不见公主的身影。

李晟没了耐心，催道：“栗阳呢？时辰到了，让姑姑接她出来，不要耽搁。”

一旁候着的公公得了令，匆忙赶去催，却迎面撞上刚刚赶来的贾舢。

贾舢经他一撞，整个人踉跄两步险些倒地，只是碍于场合没有骂出声，狠狠剜了那公公一眼后才将将把一肚子火气憋回去。

他提着衣摆匆忙走到李晟近前，俯身在他耳边讲了句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李晟霎时脸色铁青，几乎是将话从喉咙里挤出来：

“……去，把小十六牵来。”

大臣们不明所以，拓跋屠安也蒙在鼓里，皱眉望向李晟。

直到宫里的老嬷嬷牵着乐阳入殿，众人才隐隐有了猜测。

乐阳公主不过八岁，眼神懵懂，瞧见李晟后乖乖喊了句父皇，但又怕生，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忍不住往嬷嬷身后躲。

第135章 壹叁肆

“听闻大成有两位公主国色天香、娉婷婀娜，早已到了及笄的年纪。陛下有意联姻，夷戎自然也乐意久结秦晋之好。可眼下……”拓跋屠安皱眉，只瞥了乐阳公主一眼，便抬头望向龙椅上的李晟，朗声道：“竟如此糊弄我等，难不成是大成无人了吗？！”

数年过去，拓跋屠安的中原话早已掌握纯熟，气性也沉稳不少，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出言不逊的跋扈少年。

一并增长的，还有不可一世的睥睨气质。

拓跋屠安一番话说罢，百官自然也知晓事态严重，颤颤巍巍跪倒一片，请奏道：“皇上，兹事体大，不可儿戏啊！”

“够了。”

李晟半举右手，左手掐着眉心，慢声道：“确如殿下所说，大成两位公主皆已及笄。平阳与栗阳都是朕的掌上明珠，姐妹二人感情甚笃，形影不离。”

“只是……”李晟说着，语气渐渐悲痛，低头似是强撑：“平阳罹患恶疾，就在三日前……去了。”

此言一出，朝堂百官唏嘘一片，跪伏在地、喊着陛下节哀。

李晟哽咽说完，语气已然带上哭腔：“朕有心隐瞒，怕葬礼一事坏了喜气。平阳她……甚至还未下葬。安羽伤恸欲绝，三日以来都未阖眼，日日虔颂佛经，只愿为她姐姐求个好来生。”

“朕知道，两国联姻绝非戏言。百官在此、使臣在此，都等着迎亲贺喜。栗阳自然也明白，昨日夜里还与她母妃哭诉道别，只是……刚刚公公来报，安羽郁结成疾，在换喜服时竟昏了过去，已经送往太医院了。”

“还请王子勿怪，等栗阳恢复过来，就能继续送亲仪式。”李晟仰面靠在龙椅上，安静几息后再度缓声道：“只是寡人……有个不情之请。”

转折突如其来，拓跋屠安被李晟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眼下又递来话头。他长呼一口气，收敛语气道：“陛下请讲。”

“栗阳此去夷戎，再见必是经年。异乡路远、思念成疾。寡人还望殿下能准许安羽守着平阳捱过头七。姊妹连心，也算了却她一桩心愿。”

屠安拧眉，抬手叫停迎亲队伍的歌舞：“此处是大成，丧葬习俗自然要按你们中原的来。两位公主手足情深，着实让人触动，若是不通融，倒显得我们夷戎毫无情意。”

“如此，就再给公主四日时间，守满头七。陛下意下如何？”

李晟谢道：“王子宅心仁厚，即使栗阳远嫁，想来也不会受苦。朕替她谢过了。”

“宫里的人可不讲手足之情，也只有那帮草原蛮子会信李晟的说辞。”听完转述后，阮云棠虚眯起眼，沉声道：“他想办法拖延，大抵是后院起火、出了岔子。”

“宫里的眼线也没探到消息，贾舢捂得很紧。”白蝉衣摇头：“四日时限，届时李晟若拿不出人……”

两人都没再接话，事态严重可想而知。

“对了。”

白蝉衣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唤我，从里兜抽出封信笺：“方栖托我转交给你，从丰州寄来的。”

我应声接下，信笺纸上烫着段字。

第136章 段清亲启

此信虽辗转于他人之手，但想必也是你亲近的，或多或少知晓你身份特殊。不过提笔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叫你段清。

清儿，近来可好？

上次一别不过数月，若说思念成疾未免太过虚伪，但的确有些不习惯。我是，楼里其他伙计也是。

回想起你刚走那几天，小莹还习惯喊你去看店，反应过来后总忍不住发笑，问我你有没有写信来。

我问方大人，他说你一切都好，我也转告给她，说你一切都好。

可寒清托我照顾好你，他若是知道我放他弟弟去冒险，会不会回来扒我的皮？

挂念你，不单是念着你哥哥的情谊，累日相处下来，包括我在内的伙计都把你当作一家人。

就连宁贺也在背后偷偷叫你段小弟。

我深知你在上京如履薄冰，若是单为了说句话便写信送来未免太过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