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玉笑起来,拇指轻轻摩挲姜岁的唇角,道:“祁暄确实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但他知道你把他教的东西用在这种地方吗?”

“在你看来,我是能让你收益更多的那个人?”

姜岁垂着纤薄眼皮,并不去看殷照玉的脸,“您是典狱长。”

是这座黑暗堡垒当之无愧的王。

殷照玉唔了一声,“虽然你只判了十年,但你出去后祁家照样不会放过你,或许还会比在监狱里更难捱,这样活着,有意思么?”

他语气温柔,好似只是在闲话家常,言语之间却带有恶毒的引诱。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姜岁才说:“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奶奶把我捡回去,到处求人用米汤把我养活的,我两岁的时候,奶奶也去世了。”

“您没有去过XD2311吧?那里放眼看去,全是各种有害垃圾,堆积如摩天大楼,空气中是腐败刺鼻的臭味,我们在垃圾堆里居住,垃圾堆里觅食,我抢不过别人,只好夜里去偷一点食物,运气好的话不会被发现,但那些东西吃了多半会拉肚子,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人暴打一顿,气息奄奄,只能蜷缩在破屋里等着那些伤口自己愈合。”

“这样艰难的环境,我都活下来了。”姜岁唇角弯起一点弧度,带了很浅淡的笑意,“现在还远没有当时的痛苦,我为什么不继续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殷照玉:“……”

那一刻,他想他错了,姜岁不是什么柔弱的菟丝花,而是长在悬崖之上的一株野橘梗,风雨不能摧折他,酷暑不能灼伤他,严寒不能压垮他,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蕴含在他沉默胆怯的外表之下,比他的相貌更加耀眼。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典狱长?您在吗?”

姜岁立刻就想从殷照玉的腿上下去,男人却不紧不慢的按住了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动作,姜岁惶然抬头:“有人来了……”

殷照玉:“刚刚投怀送抱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吗?”

其实这话殷照玉就是纯粹在冤枉姜岁了,毕竟姜岁走过来那几步就像是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这么做的,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姜岁应该会选择转身逃跑。

“进来。”殷照玉朗声道。

姜岁连忙把头埋进殷照玉的颈窝里,但事实上,即便他把自己的脸遮的再严实,外面的人都知道办公室里的人是谁,根本无济于事。

进来的是负责842监室的管教,他在看见办公室里的情况后瞳孔一缩,竭力保持了镇定,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道:“典狱长,伤员已经抢救回来了,一直要求见家属,情绪很激烈,您看……”

殷照玉态度淡然:“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已经教育过了。”管教道:“按照规定,打架斗殴是要记过的,我已经联系了文件科的人来处理。”

“把那个受伤的也一起送回去吧。”殷照玉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什么东西,姜岁因为紧张,并没有看清,管教却是瞬间明白过来,脸色严肃的点点头,“我这就去办!”

姜岁迷迷糊糊的又回到了842监室,之前住着的六个人全都在里面,看见殷照玉就好似老鼠见了猫,个个都夹着尾巴大气不敢喘,那个被姜岁割了喉管的暂时说不出来话,盯着姜岁的眼神却十分怨毒,姜岁下意识躲到了殷照玉的身后,他便看了眼自己的狗腿子,对方会意,搓着手陪着笑脸道:“典狱长,您来啦。”

“我早就听说您是最公正无私的人,我们哥几个不过是跟新来的开个小玩笑,他竟然直接掏刀子了,这是奔着要炜哥的命去的啊!”狗腿子一脸义愤填膺,“您可一定要给炜哥讨回一个公道!”

炜哥在旁边发出含糊的声音,神奇的是那个狗腿子竟然听得懂,他一边点头一边道:“典狱长,炜哥说您也是军校毕业的,算起来也是老校长的学生,现在炜哥出了这样的事,老校长肯定心痛的不行,看在老校长的面子上,您也要好好处置这个叫姜岁的!”

殷照玉轻笑:“我当年确实听过几场老校长的演讲。”

炜哥一喜,又比比划划半天,狗腿子还没来得及翻译,就见殷照玉抬起手,利落的往下一压,几个荷枪实弹的狱警便冲了进来,把几个人全部押在了地上,众人惊慌起来该被抓起来的不是姜岁吗?炜哥关系这么硬,殷照玉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

殷照玉揽住姜岁的肩膀,轻描淡写道:“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姜岁茫然的看着那一张张狰狞又恐惧的面孔,不过短短一个小时,他们的地位竟然完全颠倒,砧板上的鱼肉成了案前的屠夫,凶恶的刽子手成了待宰的羔羊,这就是令无数人疯狂追逐的,权利的滋味。

“……我不知道。”姜岁喃喃说。

他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掌握他人的生死是多么酣畅快意的事情,甚至把身体往殷照玉的身后缩,想要把自己藏起来,殷照玉却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将下巴垫在他肩头,而后将什么冰冷的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姜岁一愣,垂眸就见那是一把漆黑的制式枪,已经拉开了保险栓。

殷照玉握住他的手,抬起来,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着炜哥惊恐的脸,含笑在姜岁耳边道:“现在我赋予你杀死他们的权利。”

“姜岁,开枪。”

第170章 飞鸟(8)

如果说之前殷照玉问姜岁为为什么还要不堪的继续活着时,是恶意的引诱,那么现在当他握着姜岁的手,在姜岁的耳边低语,那就是纯粹的教唆。

姜岁这一辈子干过的最过分的事情就是杀了祁暄,但其实他现在回忆起来脑海一片空白,根本就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当他回过神来时,祁暄已经变成了一堆尸块,而他还死死地握着那只冰冷的、已经离开了躯体的手。

“我……”姜岁手指颤抖,殷照玉却更加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很温柔:“害怕吗?”

“……对,我害怕。”姜岁哽咽道:“我做不到!”

他和这座刑狱里的其他人仍有本质上的不同,他做不到那么轻描淡写的杀人。

外人都觉得第一监狱里关押着的犯人们全都身犯重罪,凶残可怕,可他们不知道,其实那位总是彬彬有礼笑容温缓的典狱长才是这座黑暗森林里最恐怖的存在。

“亲爱的,”殷照玉说:“别那么紧张,扣动扳机只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就已经强制性的压着姜岁的手指按下了扳机

“嘭”的一声枪响,姜岁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子弹就已经从枪膛里飞出,因为姜岁的手发抖,这一枪的准头并不怎么好,只是打在了炜哥的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炜哥嘶哑的尖叫起来,真不知道他明明喉管受了伤,怎么还能叫出这么高分贝的噪音,殷照玉有些厌烦的轻啧了一声。

监房里其他人都惊恐地想要逃跑,却被狱警们牢牢的按在地上,他们彷佛完全没有看见典狱长动用私刑,只是尽职尽责的完成殷照玉的命令,好像被设置好了程序的机器人。

众人都冷汗淋漓,涕泗横流,曾经他们淩驾于他人的生命之上,最终自己的生命也变得一文不值,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甚至连求饶都不敢。

姜岁浑身虚脱,软倒在殷照玉的怀里,殷照玉抱着他,拍了拍脊背,道:“是不是很简单?”

“要是这一枪没有打歪,我会更满意。”

姜岁大口大口的喘气,手背上青筋嶙峋,冷汗不停的往外冒,很快就打湿了单薄的衣衫,殷照玉叹息道:“真可怜。”

“如果今天你放过了他们,来日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复你。”男人暗金色的瞳孔里映出几人狼狈的模样,他们还有心跳和呼吸,还会说话和求饶,但是在殷照玉眼里,他们已经是一具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