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今正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呜呜的叫声,他一回头,发现一只皮毛灰色的动物正围着荆棘丛,用爪子扑拉着什么。
一眼看去像狗,可是叫声又似狐狸。
梁有今不需片刻便发现荆棘丛里似乎困着一只幼崽。也不知是如何落进去的,四只爪子还在挣动着。
他脑子里莫名浮现起村子里那名男子所说“生它的那只母狗,还有其余三只小狗,都被水给淹了”。
于是瞥了眼越发湍急的泥流,梁有今折下一支粗枝干,艰难地往荆棘丛那边走去。
近看才发现那是只货真价实的狐狸,只不过皮毛脏成了灰黑色,身上也被划拉出了不少伤口,它对陌生气息的靠近表示了警惕,呲牙咧嘴微竖毛发,见梁有今用木枝一一挑开尖锐的刺,又稍稍安静了下来,狐狸是聪慧的。
可惜现实并没有给予太多的时间,梁有今只听闻那边有轰塌的声响,他没有回头,猜测是有整颗树因为泥塌而倒落,他咬了咬牙,任由尖锐的刺划伤手背,一把精准地抓住了幼崽的后颈提了出来。
泥流冲垮的沉重的树干携风就要横扫来之时,梁有今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他的名字,而后腰一瞬间被紧紧箍住,被大力带向一边,险险躲过。
梁有今听到了一阵快得似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又沉又快,每一下就像是敲击在了他的心头上。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姜越明余悸未褪,仍旧惊慌的眼眸。
“你,你别怕,我没事。”他急急地喘了口气,扭头把手里的狐狸幼崽递去,那只狐狸一叼住自己的孩子,立刻身形矫健地蹿没了影。
姜越明没说话,手往腿弯下一抄,将梁有今抱起来,带着他往一个方向走,没过膝盖的泥流本该是极难行进的,可他却一步步稳稳地往前走着。
梁有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手似乎在抖。
他喊了几句姜恕之,皆是没得到回应,只能稍作平息,等他们走出了泥流的范围,确定了安全后,这才伸手扯了下姜越明的衣领,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你生气了?”
姜越明低头看了眼他被划伤的手背,随即说,“……没有。”
雨滴仍旧间歇不停地敲打而下,伴随着声声闷雷,两人身上都已然湿透,身上除了雨水还沾着泥水,梁有今能感受到手背上因为皮肉被划开而火辣辣的疼痛。
原是处在这般狼狈不堪的境况下,应是自顾不暇,甭说有什么别样的念头,可梁有今就是产生了。
他只瞧见姜越明唇角紧抿,眉间焦灼的模样时,心里疏忽一软,大概是周遭的声音吵得他脑子有一瞬间的不清醒,他抓住姜越明的衣领,借力倾身向前,一个轻轻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唇边传来温热感,带着一抹不可言状的湿意,令姜越明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脚下的步伐也停顿住,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有雨水落在脸颊上,顺着往下滑落到两人相贴的地方。
梁有今作势要离开,姜越明在感受到温热意在消失的一秒,下意识地低首追了上去,却不再是亲在唇角,正中靶心,在唇上流连半晌,贪心地逐渐深入。
梁有今眼里泛起一抹笑意。
“你亲了我,可就不许反悔了。”
姜越明喉结上下滚动,眸色柔和,终还是低声道:“……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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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的农民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他们烘闹地挤在一间破敞庙的屋檐底下,不知所措地看着被暴雨击打着的农田。
上回在卢宽旁边的那几名少年也在其中,有一人挠了挠鼻子恼道:“神婆说的果然没错,这下可好了,今年收成又不知要掉多少。”
蒲禾村地理位置特殊,离横亘京城的护城河相近,有护城河的河水灌通,此地常年土质疏松,所以一旦下起雨来,很容易造成洪涝,道路又崎岖怪石居多,要想疏通泥流极不容易。
农田固然是束手无策的,他们只能把养在田地上的家畜赶回去,免得被水给淹死了去。
但是暴雨若是持续不断,护城河水涨船高,水流溢出堤面冲垮而来,不说家畜和房屋,人能否安全都难下定论,可虽然每年的雨期都如约而至,但极度严重的情况只在多年前出现过一次。
梁有今赶回村子时,浑身被淋得透湿,廖礼炎一群人已经在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去了,卢宽也不知是何时从镇子上回来的,他没有跑回家避雨,而是站在雨中,看着已约有一拇指厚的水流冲刷着田地。
他冒雨快步走过去,喊了一声,“卢宽。”
卢宽回了神,他显得有些失落,却并不似其他村民般慌张无措,甚至还能对梁有今抽出个笑容回应,“仲乐。”
梁有今:“回去吧,别淋雨了,你弟弟呢?”
“……路上赶回的急,他们还在镇子上,我让他们先躲在庙里,回头再去接他们。”
他们回到遮蔽处,梁有今甩了把脸上的雨水,歇了口气,姜越明去取了干衣给他换上,卢宽将湿淋的上衣褪下,沥了雨水甩了甩,又半湿不干地穿了回去。
他有心事,宽阔厚实的肩膀上披着捏过后皱巴的衣衫,望着外头的雨沉默着,梁有今突然开口道:“你弟弟的事,我可以帮你。”
卢宽回头,对梁有今摇头笑笑,“谢谢你仲乐,但其实我这次去镇上,不久前托人问的事已经有了结果,都城里有一家学堂愿意让我先交一半的银钱,剩余的我会在学堂附近找份活干。”
以他的身板在京城找份体力活并非难事,会比眼下好很多,而他之所以在别无他路了才决定这么做,是因为家中病弱的老母,以及他自己,舍不得蒲禾村,舍不得这片从小长大生了根的土地,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想离开。
卢宽没上过学堂,他懂得恰恰在那个稚嫩的年纪对于上学有多么热切渴望,每日夜里都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煎熬却又不敢向本就一贫如洗的家中提出请求。
梁有今沉默了,如果卢宽是这般打算,也不奇怪,可他肩上的担子会很沉重,一旦去了京城安顿下来后,在日日出去跑腿干活以外,还要照顾生病的老母,甚至还要操心两个弟弟的学业,算起来,卢宽也只不过比他大了两岁,也本该是书院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不得不独自撑起整个家。
可他没露出丝毫同情的情绪,也没说任何同情的话,他只是笑: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上天会厚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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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吕氏春秋·尽数》
第70章 七十章 仲乐,我们还会再见的。
罗嵇在雨开始下没多久时便回到了村子里, 还四处问寻着一个个子娇小、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住在何处,但村民们心系与田地和家畜,没几人有心思搭理他。
姜越明向村民要了一盆热水, 取了换洗的衣衫, 清洗过后, 梁有今坐在炭盆前,姜越明就在后面帮他擦拭头发。
“罗嵇这龟孙儿,他自己一声不吭地倒是走得利落。”梁有今冷笑一声, 忽然间感觉拳头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