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可以天天触碰到这张脸的,现在却只能用指尖划过冰冷的相片。

萧一白再也不是陆湛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再也不是可以拉着他雪白的手亲了又亲的人,再也不是能够随时拥抱的人。

他成为陆湛这辈子再也触不到的那朵云,静静地飘在天空中,那么远那么轻,同时也狠狠地压在陆湛的心头,让他日夜不能寐,每分每秒都受尽煎熬。

我在人间,离你太远。

“一白。”陆湛低声开口,“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好好跟你道个别。”

“可是我们原本可以连道别都不用,一直在一起的。”

“我做错了事,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真的。”他的声音里染上一丝颤抖的哭腔,“我真想再见见你。”

“我真的好想你。”

温暖的阳光照不暖陆湛衣服下颤抖发冷的身体,他站在墓碑前,在萧一白,这个他深爱着却再也无法拥有的人的照片前,哭得不能自已。

陆湛以为之前三年是他最难熬的时间,思念成疾,寝食难安,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痛苦的极致,可没有想到,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他所要受的折磨才开了个头。往后下去,漫长的余生里,人群里的隐晦爱意,永不再见的挚爱眉眼,都只是一场难醒的梦。陆湛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惊惶,都再也找不到归处,再也望不进那双漆黑的眼底。这宿命一样的结局是他永远的不能承受,扼杀了他永恒的动心,在余震仍存的往后人生里,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再坦荡地喊一次萧一白的名字。

透过泪眼看着那座墓碑,陆湛终于清晰深刻地意识到,他们的未来,没有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那么喜欢的人,想要一起度过日后许多岁月的人,他不在了。

我还想摸摸你的脸,用手指梳着你柔软的头发,牵着你的手,还想再跟你说话,想再亲你的嘴唇,想再和你拥抱。

可是这些,再也做不到了。

这世间万物,没有因为萧一白的离开而改变分毫,可是在陆湛心里,晴空从此变成夜幕,星星陨落,浪潮退去,繁花枯萎,天地失色。雪山千万年的冰雪从此消融,人间烟火化为乌有,神境奇景瞬间崩塌……一切于他而言都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和萧一白在一起的那些时光真像一个梦,里面藏着陆湛所有的好时候。

梦醒来后,一切成空。

秋草枯黄,凄凄而摆。

远处有鸿雁悲鸣,秋风吹动海浪般的芦苇丛,染出一片悲凉的景色。

长路,永夜,眼前,天边。

没有你在身旁,独自一人活着,真难啊。

晚上是陆岩均的五十岁生日,陆湛从墓地回去以后就去了酒店吃晚饭。

陆予母亲坐在陆湛身边,看着沉默的陆湛,疼惜地拉着他的手:“湛湛,多吃点菜好不好?你都瘦成这样了。”

她不是不知道陆湛和萧一白的事,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心疼,她知道陆湛一定很难过。

“我吃饱了,伯母。”陆湛勉强笑笑,“我去阳台上透透气,您慢慢吃。”

陆湛说着起身走开,剩下担忧的伯母和坐在上座的陆岩成看着他的背影。

阳台上的风很大,陆湛呼了口气,低头时看到有一根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枯草沾在自己的裤腿上,在风里一颤一颤的,仿佛陆湛是它唯一的依靠。

陆湛弯腰把它捡起来捏在指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陆湛费力地点燃一支烟,他的手上还捻着那只枯草,在风里颤颤地发着抖,像是萧一白瘦削的身体,也像是自己那颗再也支撑不住的心。

生不如死的三个月。

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陆湛转头,看到邱桐。

如果忽略他眉宇间的散漫神色,光看那清冷的五官,陆湛似乎可以透过他看见萧一白。

“你怎么来这儿了?”陆湛问他。

“你不知道吗,我家在A市开了分公司,我过来打理,马上要跟你们公司有个合作,今天刚好陆董生日,我爸就让我过来一趟。”

“嗯。”陆湛转回头,仍是看着那支枯草出神。

“你瘦了很多。”邱桐沉默了一会儿,说。

“还好吧,我自己没什么感觉。”陆湛把烟放进嘴里,微微眯起眼,不知道看向哪里。

“你总归是要走出来的,不能一辈子都这样。”邱桐站到他身边,“放过自己吧。”

陆湛吐了口烟,突然说:“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么?”

“其实我们很小的时候,都住在军区大院,不过我以前不知道他,后来我读大学,去酒吧的时候碰到他了,他单是这么坐着,一个侧脸,我的眼睛就移不开了。然后很巧的,我的腿受伤了,在军医院住院,他是负责我的医生。那会儿我天天想着怎么追他,我没追过男生,没什么经验,就老是跟他搭话,他多跟我说几句话我就特别开心。”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在一起以后我搬进了他家,你知道吗,那会儿他才十八岁。”陆湛笑了一下,“可是他真的很照顾我,现在想起来,我为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我是真的有认真在考虑我和他的未来的,我开了自己的公司,努力赚钱,因为我看中一套海景房,我想买下来,以后跟他住在那里。那边的风景真的很好,我和他都很喜欢。”

“那会儿我爸已经准备让我出国了,但是我死活不同意,我让我哥跟我爸去说,我爸后来被说动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房子也马上开盘了,我已经准备好交首付了。”陆湛顿了一下,夹烟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结果没过多久,我做错了事,被送到了国外。走之前,我让我的朋友转告他,叫他不要等我。”

“我太没用了,本来可以好好进行下去的生活,全被我毁掉了。我在美国待了两年,他去了非洲援助,他援助的时间是一年,我也还有一年就可以回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期待。”陆湛的声音突然小下去,“可是,他明明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回来了,却突然……”

邱桐静静地听着,陆湛戛然而止的声音使他转过头去看他,他以为陆湛哭了,但是陆湛只是看着手里的枯草,另一只手夹着烟,烟灰烧出了一大截,被风一吹,落在地上。

陆湛最后说了一句:“哪怕再重来一百次,在酒吧里,我也会拿着酒瓶毫不犹豫地走向他,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喝杯酒。”

陆湛现在回忆起那天晚上,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他二十多年人生里做过的最好的梦。

邱桐最后拍拍他的肩:“陆湛,他不会回来了,回忆很珍贵,可你不能只活在回忆里。”

“我没有活在回忆里。”陆湛又点起一支烟,“吃饭,睡觉,工作,我过得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