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不信呢,巫医说过的话还能有假?也就是步秀才到了年龄,身边确实该有个人照顾着,但步家也是真的没钱,款家又主动将哥儿送了过来,步大娘才应了这门亲事。”说话的人又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步家娶这个夫郎,前后都没花上三两银子呢!”

“啧,那款家不就是白给嘛!哪能这么好心?”

“诶,自然不是什么好心,款哥儿也是到了年龄,可孕痣浅不好生养,又顶着克亲的名声,眼瞧着根本没人敢来提亲,他二婶哪能留他继续在款家吃喝,却也不想落个刻薄侄儿的名声。这不,刚好秀才公要娶亲,便巴巴地送了上去,对外还说自己替侄儿寻了门好亲事,倒是对得起款家大哥的在天之灵了。”

众人听着都面露不屑,谁人不知款家二婶向来把款哥儿当牛马用,整日让他不停地做活也就罢了,还经常听得打骂声,还不给饭吃,款哥儿在外头生生饿晕累晕好多次,也就是村长里正实在看不过去,毕竟款哥儿的老子也有着秀才功名,若是将人活生生养死了,村里的名声要还是不要?便偶尔提点了那款家二婶几次,才让款哥儿没叫他二婶磋磨死。

而这与步家的亲事,也绝非什么好亲事。一来这步家在村里是第一号的穷困,所有银钱都拿去供步秀才读书,步大娘也是没日没夜的劳作,才勉强维持生计;二来嘛,便是步秀才虽有着文曲星下凡的名声,可性情却一点不像个神仙,倒像个阎罗,对村里人从没有个好脸色,据说在家对步大娘也是经常叱骂,不过步大娘顾着自己儿子的名声,从没承认过,但抵不住乡亲们心里头门清,自然没人肯将自家的女儿哥儿嫁过去。

且步秀才心气实在是高,看不上村里的女儿哥儿,曾放话中举后去县里聘一个姑娘。尤其看不上哥儿,力气上比不得寻常男子,生养上又比不得女儿家,向来是受人轻贱的,除非是真的没钱出聘,才会去考虑娶个哥儿回家。

步大娘让步秀才娶款哥儿,无疑是明白着告诉村里乡亲,步家就是穷,他步秀才读了十几年书还是没出息,才会去娶哥儿,娶的还是款家哥儿,这如何让步秀才受得了。

据说成婚后步秀才对款哥儿也是非打即骂,步大娘在的时候还会稍稍拦着些,步大娘走了后,守孝那三个月,几乎每晚村子里都能听到款哥儿的哭喊声,但也没人敢为款哥儿出头,毕竟众人也都认为是款哥儿克死了步大娘,躲着还来不及,怎么会去管这档子闲事。

而步秀才又是有着功名在身,先前村长里正能去提点款家二婶,但此次也不好去管秀才公家的事,若是得罪了秀才公,将免税的田额给了旁人,倒是凭白少了口粮。

由是整个村子,从上到下,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步秀才虐待款哥儿的事,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即使村里人都没听过这句话,但也确实是依照这这句话行事。

村里乡亲对步家和款家的事,能知晓个七八,可步故知这个事主,却只能推测出个一二来。

倒也不是什么失忆,而是他步故知的内里,已经换了个人!

步故知从没想过,也有轮到自己穿越的一天,可旁人穿越多少是个王侯将相,再不济也是什么富家公子,但他醒来,看着狭小的屋内,简陋的桌椅,破旧的日用,还有...床边脸色煞白的男子,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而且,最致命的是,他这个穿越者除了姓名样貌与原主一模一样外,性格经历都大不相同,而且竟没继承原主的记忆!

幸好一旁大夫模样的人替他找补,说是伤了脑袋,淤血未清,记不清以前的事倒也不奇怪,否则怕是他穿越来的第一天就会被当做鬼怪拖出去烧了!

至于为什么会穿越,步故知大约也猜到了,身为苦逼的中医博士研究生,白天要去医院规培坐班,半夜还得对着导师密密麻麻的批语逐句改论文,连着好几个月都没睡个好觉,那晚突然两眼一黑,便再没了意识,想来是标准的猝死。

而原主的死,也很明显,步故知摸到了头顶碗大的血痕,又结合那个大夫模样的人好心提出,想为他再放一次血...步故知不想再死第二次,坚决拒绝了,且内心很是震惊,这个时代竟然还流行放血疗法?!

不过,还有比穿越更震惊的事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成了亲,而成亲对象竟然是个男子!

说是男子也不对,而是这个世界独有的,能够生育的第三性别,按照这里的说法,是个哥儿。

这严重冲击了他将近三十余年的世界观,他连忙替自己和那个哥儿把了脉,除了是略微有差别的虚脉外,也再没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还好,起码在脉象上,人体构造还是一样的。

这下步故知才稍稍回过神来,也才注意到,他的这个“白得”的夫郎,十分奇怪。

寻常情况,若是自家夫君死而复生,定是欣喜万分,但他的夫郎,从他醒来之后,便是一幅惊惧模样。

起初步故知以为是死而复生这等怪事让夫郎害怕了,后来才觉得不对劲,他的这位夫郎,怕的是他这个人!

步故知站在了自家简陋的院门口,看着歪歪倒倒的栅栏和久经风雨残破不堪的屋墙,不知道第几次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这步家是真的穷,穷到吃了上顿没下顿那种,这让在现代衣食无忧二十多年的他很是不习惯。旁人穿越来都是被富贵迷花了眼,怎么轮到他步故知,就是要考虑下顿饭怎么来了呢。

但他深知抱怨没用,在能够起身之后,便询问了邻里乡亲一些关于这个世界以及这个村子的情况,第二天就上了村后山,花了两天采了一些寻常草药,又借了邻里一些用具,简单炮制了一下,今日就去了县里医馆,准备换些铜币应对几日吃喝。

这换倒是换到了,古代医馆自然也是会收村里乡亲采的草药的,更何况他的这些草药还经过了简单却专业的炮制,替医馆省了一些功夫,算是难得的上品。

只不过价格比他预料的低的太多了,这与他读过的古籍完全不同!

问过才得知,原来这个世界,得病之后往往不会第一时间去找医馆大夫,而是各村各镇各县里的巫医,人们更相信巫医的手段,而非大夫的医术。

就连他醒来那日见到的大夫模样的人,也是村里的巫医,也就不难理解,面对意外摔伤的病人,用的竟然是放血疗法!

医馆大夫的医术都鲜有用武之地,自然,这些药材也就难有什么价,毕竟巫医可不用药材治病,而是奇怪的符水和诡异的手段。

就在步故知神游之际,屋顶的烟囱缓缓地冒出了些许青烟,步故知这才回过神来,他进了院,又停在屋门口,没直接进去,而是稍大了声对着屋里头喊:“我要进屋了。”

又等了几息,里头传来一句怯生生地回答:“好。”

步故知这才进了自家屋子。

一入内,果然看见他的夫郎正在灶台前忙活。

步家的厨房灶台就是厅堂,或者说,步家屋内根本没有什么厅堂,前头是灶台,隔着一道墙就是寝居。

步故知将身后背着的小小布囊解开,放在了前屋唯一的木桌上,即使动作轻缓,但木桌还是肉眼可见的摇晃了几下。

“冬儿,你来,将米拿去烧了,今晚我们吃这个。”

步故知是从邻里黄大娘口中才得知,自己的夫郎姓款名冬,倒是和一味药款冬花重了名,不过款冬是因为姓款又出生在冬天,才叫了款冬。

灶台前埋头添柴的身影一颤,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仍低着头,不过眼睛却偷偷瞄着桌上的布囊,像只准备偷米的小老鼠似的,不敢惊动桌旁的人。

步故知看到款冬小心翼翼的模样,却没觉得好笑,而是心下一揪。

款冬还是像他来的第一天那般,害怕着他。

第2章 生计

锅里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泡,应和着外头的蝉鸣,蒸腾的水汽平白使得屋子里更燥热了几分。

款冬站得更近灶台,肉眼可见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沁出,顺着柔和的眉骨滑落进了一双杏眼,但也不敢抬手去擦,只稍稍眯了眼缓解刺痛,身子不住地颤着,些许汗珠缀在眼角,仿佛晶莹的泪。

步故知心下不忍,但也一时手足无措,不敢再靠近,不禁暗骂原主,究竟是虐打了款冬多少次,又下了多重的手,才让款冬如今见到这具身体便怕成这样!

原主虐打款冬,虽在村里是人尽皆知,但也没谁会傻愣愣地跑来和步故知说,故这件事还是步故知结合款冬的异常反应以及邻居黄大娘旁敲侧击的提点推测出来的。

前几日,步故知借着感谢黄大娘多日照拂和自己失忆的由头,隐晦地问了不少有关原主的事迹,得出了一个结论原主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除了虐打自己夫郎,还对自己的亲娘不孝,名义上常年在县里读书,不为家中分担任何一点农活也就罢了,每次回来都是找亲娘要钱,若是没得满足,轻辄叱骂亲娘,重辄打砸家用。

甚至在县里读书也不安分,拿着亲娘没日没夜苦做挣来的微薄银钱和官府每月的一两津贴,在外头花天酒地,还为了玩乐多次逃学,惹得县学里的夫子不满,直接见逐过一次,也就是被学校开除了,还是原主亲娘求到了县学山长门前,原主又装作悔过,才复了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