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故知虽不清楚张三娘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但还是?老实应下:“知道。”

张三娘又看向款冬:“虽监生半月才?得出国子监一次,但亲眷却不必遵守这个规矩。”她抬头看着天上一轮勾月,似是?在回忆从前:“我?与少益刚成亲的时候,几乎每隔几日我?就要去国子监看他,也不做什么,就是?陪他吃吃饭读读书,等天黑了我?再回来。”

她忽遮唇轻笑:“只要不妨碍旁人,祭酒司业,都不会说什么。”

款冬明白了张三娘的意思,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忽然一亮,看了看步故知又看了看张三娘,激动到有些结巴:“表......嫂,我?是?不是?......也可以?”

张三娘笑着点点头:“只要你不嫌来回奔波劳累,自然也是?可以的。”她眨了眨眼?:“不过,还是?最好避着旁人,莫要太?张扬,知道吗?”

款冬抓紧了步故知的手,连连点头。

而步故知也终于反应过来,带着款冬对张三娘稍躬身?:“谢过表嫂指点。”

张三娘摆了摆手:“唉,不必谢我?,你们这些大?男人啊,心思就是?糙了些。”

步故知面色一赧,而款冬则对步故知微微摇了摇头。

张三娘将他们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侧过头对着身?边的大?丫鬟打趣道:“瞧瞧,我?还没说晏明哪里?不是?呢,冬儿这就安慰上了,可怜我?竟是?唱了一次白脸。”

丫鬟们纷纷低下头笑出了声。

而款冬也与步故知一般,面颊浮上了一层薄红:“没.....没有,表嫂没有唱白脸,表嫂对我?和夫君都很好。”

张三娘见款冬如此?实诚,也不好意思再打趣:“行了,三更天了,都回去睡吧,再过两日除夕夜,可是?想睡都睡不了了。”

第105章 除夕

万物迎春送残腊, 一年结局在今宵。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筳开听颂椒。*

杨府内,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 丫鬟小厮皆穿红色新?衣,四处也都布满了红绸彩联, 正堂内的桌案之上还摆着几瓶刚折下的红梅,残雪融成?了水, 使得花瓣更艳, 堂内地龙火炉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竟有了几?分春日的气?息。

杨府向来深受圣恩,往年阖府上下都会入宫过除夕,因此府内并?不会特意准备除夕宴。可今年却有所不同, 步故知与?款冬留在了杨府, 也是因此, 杨府得以专门过了一次除夕。

爆竹声过, 府内铜锣一敲, 丫鬟小厮齐声高喊:“万事顺遂,灾厄皆避!”

步故知放下了捂着款冬耳朵的手, 在未散的白烟后浅啄了一下款冬的额头,不似平时在人前总有着一股疏离之感, 周身气?度在此时都软了下来,像是从高高的天上,终于落到?了人间。

他垂眼?看着款冬, 眸中映着灼灼的明光:“爆竹声声辞旧岁,梅花朵朵迎新?春, 冬儿,除夕快乐。”

这是他来到?异世的第一个新?年,恍然间,他来此异世已有了大半年时间,虽说他并?不是怀旧之人,况且大半年时间也实在称不上是什么旧,可他看着眼?前白白净净健健康康、笑起来面颊还旋有两?个浅浅梨涡的款冬,心下仍会触动?不已。

这是他一点一滴又丝丝缕缕呵护起来的人,是属于他的人。

前世时,他很早就习惯了不去在意不去渴求任何的情感,如此才能保护好?自己,他与?世界的连接也不过一份一份责任凝成?的线,他看不到?这根线,却能感觉的到?。

这根线就像一根近乎透明的风筝线,悬在天上的风筝是他,但另头却空荡荡的,没人能攥得住。缠绕的线被?俗世中的树枝泥团挂住,才没叫风筝彻底飞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不曾想过,线的那段,会在一天,被?一人紧紧攥住,从此,他的眼?里心里便只有那人,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像那根风筝线一般,由?款冬牵动?。

起初,他对这种奇妙又陌生的感觉避之不及,但款冬却固执地用他自己的方式,一点点融化了他心中不能诉之于口的坚冰,恰如春风拨动?心弦,有声又似无声,只等他反应过来,爱意便化成?春雨,兜头浇下,洗去了一切的阴霾与?污浊。

他攥紧了款冬的手,一字一顿,饱含着浓烈的深情:“冬儿,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恰如今夕。”

款冬感受着额头的温度一触即离,心下蓦地漏跳了一拍,即使他与?步故知早已亲密无间,但他还是会因此而触动?。

他稍昂着头,望进步故知的眼?底,彼此眸中的情谊升腾到?极点,几?乎要凝成?了实质,他忍不住抬手抚过步故知的眉眼?,说着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的话,是承诺,也是期盼:“夫君,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杨府内的丫鬟小厮都伶俐的很,见了两?人你?侬我侬的气?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偷笑着散去了。

虽说宫宴会在子时前结束,往年杨府一家也都会在子时前回来,但因着今年杨大学?士与?杨谦都不在,杨府中只剩下张三娘和两?个孩子,今上与?杨妃便特意提前吩咐了,叫张三娘今年除夕时候带着两?个孩子一同在景仁宫守岁,这是从所未有的莫大的恩典,也是要叫旁人看看,即使杨大学?士致仕,杨府在京中在今上心里的地位依旧没有丝毫的动?摇。

也是因为张三娘今夜不归,府中便也不拘什么规矩尊卑了,在过完所有年节流程过后,想回家的回家,想出去赏灯的赏灯,每个人都自在的,步故知与?款冬也没有守在正堂之中,而是一同回了寝居。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是今早时候,门房那头送来了几?封来自东平县的信,但因为除夕这日礼节甚多?,又不想草草阅览,便留到?了今晚。

信到?手很是沉甸甸的,共有五封,想来应当?是祝教谕、裴昂与?傅玉汝、魏子昌与?孔文羽的信。

拆开一看,果真如此,不过五封当?中,只有裴昂与?孔文羽的厚些,其他的也就一两?页信纸,而裴昂与?孔文羽的信简直快要成?书了。

步故知与?款冬相视一笑,决定将“两?本书”放到?最后再看,先?是打开了祝教谕的信,上头皆是祝教谕的叮嘱,还有提醒抓紧学?业的话,不过到?了最后,却有了与?前面“矛盾”之处。

“晏明,虽说你?此番去往京城,乃是肩负大任,少益也一定与?你?说过,今年京城乡试的解元之位,你?需势在必得,老?夫自然也甚是看好?你?,不过,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有时未必差的是才学?,而是气?运,当?真是玄之又玄,若最后未能如愿,也切莫自责,只要你?心中仍有此志,何愁不能解天下之困顿?”

看到?最后一个字,步故知心中竟有些酸涩。此番被?迫前来京城,肩负之责愈重,即使所有人都看好?他,但每每温书到?深夜,恍然抬头望着天上月时,心中仍会不安,若当?真他只有蜉蝣之力,是否将会面对一场死?局?

而祝教谕仿佛是听到?了步故知此问,并?给了他答复,即使将行不会是坦途,而是曲折弯绕之路,但有一份力便尽一份力,星火亦能汇聚成?燎原之势,巫医之困终有一日会解。

再看傅玉汝与?魏子昌的信,他二人笔墨不多?,傅玉汝是在生活上问了步故知与?款冬的安,另外还额外叫款冬一定要珍重自己,而魏子昌则是与?步故知说了些学?业上的心得。

最后便是裴昂与?孔文羽的“两?本书”了,步故知已经料到?他二人会说什么,大约是一大堆对他们不辞而别的抱怨还有一大堆的关心,再有便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也果真是如此,只不过,这些“闲碎之语”,却是给远在他乡的二人实实在在的被?牵挂之感,他们并?非只能相依为命,还有很多?的朋友,也许在明年,便又能重逢。

款冬读完孔文羽的信,已不自觉的泪流满面。虽然,在步故知身边是他最想要的,可他仍会时不时怀念东平县,怀念清河村,怀念孔文羽,怀念傅玉汝,虽然在东平县的回忆是苦痛更多?,可自从步故知来到?他身边之后,灰暗的记忆便有了温暖的色彩,他认识了孔文羽,也认识了傅玉汝,他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的事业,他终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不是田里的农具,也不是谁的奴仆。

步故知将款冬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坐着,怜惜地以指腹擦去款冬眼?下的泪。

他自然知道款冬心中所想,这也是他最愧疚的地方,款冬应该拥有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只有爱情,若不是他,款冬也不会放弃在东平县的一切,跟着他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过好?在,张三娘也注意到?了这点,昨日也跟他们商量过,年后四间铺子重开与?经营之事,需要款冬的帮忙,有张三娘在,步故知也能放心。

至于远在东平县的故人,“冬儿,不要难过,等乡试结束,他们也会来京城,到?时候,轮到?我们好?好?招待照顾他们,好?不好??”

以裴昂与?魏子昌的学?识,中举可谓是板上钉钉之事,他们便会在次年来到?京城参加会试殿试,因着祝教谕的打算还有杨大学?士的安排,大概率裴昂与?魏子昌将会留在京城,他们也定不会孤身前来,“明年,你?就又能见到?小羽和傅郎了。”

款冬靠在步故知的怀里,不住地抽噎着,但慢慢的,听着步故知的劝解,他心中的郁气?彻底消散,与?朋友的分别只是暂时的,而他的生活也不会被?困在小小的房间之中。

而这些,都是因为步故知,才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