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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路灯的巷子伸手不见五指,程风野提着馄饨,快步往医院的方向走。天上的月亮被云层挡住了,即使是在晚上,也能感觉到黑压压的云沉沉地笼罩在小城上方。他边走边抬头心想,明天怕是又要下雨。

路上,程风野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了商铎,不知道他是一直没回去还是又出来了,只见他信步在街道上,看上去漫无目的。

“真巧。”商铎看见了程风野,不介意之前他打了自己一拳的事情,跟他打招呼。不过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程风野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走开了,他没空搭理商铎,他的馄饨该凉了。

“你知道许白木怕火吗?”

程风野因为这句话停下脚步。

“这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

商铎说,许白木的父母是当着他的面被大火活活烧死的,所以他看见火有应激反应。

程风野慢慢转身:“他父母不是科学家吗?”

“是啊,是研发毒品的,最后死在了毒贩子手里了。”

城外,半山腰的一座别墅里,停着几辆黑色的车,梁子跟几个黑衣人站在楼下门口守着,他脸上似乎写满了不安。

二楼,一间空旷的会议室里,长桌最前面坐着一位老者,不怒自威。许白木和商铎两个人面对面在桌子前坐着,皆不发一语。许白木没想到陈老这么快就到了,甚至没留一点时间便将他和商铎带到了这里。

路上许白木说了事情的大概,到了这里,他想开口时却被陈老抬手制止,直接对商铎厉声训斥:“周齐已经被抓了,查到你也是迟早的事,到了这一步,公司没办法给你收拾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

“是,我知道。”

他看了一眼商铎,叹出一口气,声音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商铎,你跟白木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你跟着我的时间最长,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事情。”他顿了顿,“就算要做,也该做的隐蔽些。”

许白木抬眼,似乎不明白陈老话中的意思。接着,许白木便听到他说,最近警察那边追得紧,先跟他回a市,避避风头。

走之前,许白木在陈老的车前说,他想带一个人走,能不能给他一点时间。

陈老在车内手搓着拇指,神色晦暗不明,良久方才问道:“白木,你有牵挂的人了?”

许白木犹豫道:“……是。”

外面的天开始发白了,原本寂静的医院也逐渐多起了脚步声。病房内的桌子上放着早已凉掉的混沌,程风野坐在病床旁边的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门。每一次门把手被转动,发现进来的人只是来查夜的护士的时候,刚燃起希望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他去了一趟老巷的家里,没有发现许白木回去的痕迹,可他因为医院的人说许白木并没有办理出院手续而不敢离开这里一步,生怕跑出去了就错过了。

深深的不安笼罩着他,他捏着许白木留给他的佛珠,脸色苍白,好像一直以来令他感到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天亮了。

护士进来,没有看到家属,她叫了那个坐在地上的男孩几声,没有得到回应,走开了。傍晚的时候,她再次进来,整理床铺给下一个病人,把桌子上冷掉的馄饨丢进了垃圾桶。

半个月后,程风野在一间仓库里搬运东西,这天是除夕夜的前一天,老板回家过年了,把钥匙给了程风野,让他留下来照看仓库里的东西。来仓库里运东西和拉货的车都停了,因此过年期间白天只有他一个人在,其他的工人当然也都回去了。

他看起来有些消瘦,青色的胡茬冒出来,眼睛里也都是红血丝。头些天,他几乎把整个海城跑遍了。他被医院的人赶了出去,回到了老巷的家里。明明是个朝阳的房间,却里冷的像冰窖。他站在门口看着,靠窗的那把椅子上空空如也,平时他总能看到许白木坐在那儿。他把身体埋进被子里。比起二楼他更愿意待在他那间地下室里,至少那里没有这些折磨人的回忆。

这间仓房沿街,街上许多小孩子手里拿着摔炮玩,一个捣蛋鬼将一个炮扔在了程风野脚边,炸开的小小响声拉回他的思绪。他没看那个小孩,只是用脚碾了碾炮竹的残骸。

外面的人熙来攘往,多是结伴来赶这年前的最后一次集会。程风野坐在大门外倚着墙,手里紧紧握着绿色手串。海城有一风俗,年前最后一次赶会有舞狮,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从程风野眼前掠过,可他独自一人,与这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去找商铎的别墅找,发现已经人去楼空;舞厅换了老板,谢秋不见了;周齐被抓起来;阿强和梁子也不知所踪。这么小个地方,再打听不出来关于许白木的一点消息。

晚上锁门的时候,老板回来了一趟,他是一个中年男人,矮矮胖胖,喊了程风野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他从家里拿了点炸货,在程风野走之前给了他,还说过年就不用在这儿了,初二再回来。

程风野接接过来道了声谢谢,便转身一头扎进这凄冷的夜,他不再期待过年了,因为等待着他的只有绝望。

到家后他倒了杯热水,坐在许白木常坐的那个位置,把老板好心给的炸货摊开来,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不是他的胃口出了问题,是他的情绪调节不过来。左肩上的伤口折腾得重新缝了好几回才好,早该去拆线了,但他却迟迟没有去,一直拖到今天早上才去了医院,结果被值班医生训了一顿。

这些天他成宿成宿地睡不着,熬得两眼通红。如今他倒是乐意听别人说他两句,也好过又变成没人问的小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像尝过了有人陪的滋味,孤独就变的难以忍受。

张越来找他要摩托车的时候,正是许白木刚消失的第一天。张越来找他的摩托车提醒他了,他便把丢在南山一天一夜的车骑了回来,也没还回去,又骑着它找了一天的人。

最后摩托车没油了,他推着回来,张越和江誊在他家地下室门口蹲着,看到人回来了心一下放下来了。张越没心没肺只关心他的摩托车,江誊是真的担心程风野的状态,因为他的脸色看起来就像快死了一样,到了楼上才发现,他肩上的衣服渗着血。

2024咯~

60

除夕那天,天还没亮,外面放炮的声音便开始响起来。程风野刚睡着没多久,被这远近不一的声音吵醒。他把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火力大,可现在却暖不热这被窝。浑浑噩噩地躺了一上午,最后是江誊翻窗户进来才把他拖了起来。

“我在外面敲了这么久的门你没听见吗?”江誊怒气冲冲地说,“我他妈差点以为你死里边了。”

“你把窗户敲坏了,赔。”他最近吃得少,说话没有江誊这么中气十足。

“我怕你想不开。”

事情他看出来了一点。虽然程风野什么都不肯说,但他想这家伙大概是失恋了,这副颓废的样子多少从小说里看过。

程风野穿上衣服往门口走,江誊问他做什么去,他说:“修窗户。”

江誊多虑了,看起来他不会寻死的。

他们走着准备去五金店问问,走过几个关门的商店后终于找到还营业的店家。江誊跟老板拜了个年说了句过年好,买了几个开合页和钉子,老板给他们便宜了几块钱。程风野说还好玻璃没坏。

路上程风野一直沉默着往前走,原本就不爱说话,经过这事儿整个人显得更阴郁了。江誊担心,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陪着了。

经过住宅区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贴春联。昨天晚上的时候下了雪,到现在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一个院子里堆着一个雪人,看起来很漂亮。路上行人有的带着围巾,鼻子和嘴巴还是被冻得发红。几个孩子穿着新衣服在街上跑来跑去,你追我赶地抓起一把雪打起了雪仗。江誊看着他们笑了起来,视线跟着他们往身后看去,转头的时候才看到程风野突然停下了。

他往身后一一个熊孩子把雪不小心丢到了程风野的身上。那孩子脸颊冻得通红,戴着手套的手上沾满了雪,对着江誊抱歉地笑笑,吐了吐舌头就跑开了。江誊看不出来程风野是不是生气了,想开口转移注意力问问晚上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家吃饭。

就在这当儿,程风野突然向前跑去,他在人群中穿梭,跑了许久才在一个穿西装的人面前停下。他抓着对方的手臂,对方转过来,疑惑地看着他。他急促地喘着气,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男人的脸,浑身僵住,随后才脱力般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