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上?座处,陆镇将沈沅槿和?陆昀的这番微末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握着金杯的手指便不自觉地收拢,指尖随那力道紧绷发白。

陆镇着实有些看不过眼,当下不想再忍,起身给殿门处侍立的宫娥递个眼色,自行推了?门大步离了?此间。

青衣宫娥信步走向沈沅槿所处的位置借着替人斟酒的功夫,欲要给她传话。

正这时,忽有一小黄门自偏门处小跑着过来,竟是直奔临淄郡王而去。

那小黄门原是陆昀指给辞楹和?另一引路宫娥提灯的,三人离开大殿前,沈沅槿曾刻意记过他们的样子,这会子只见他一个人回来,不免悬心,焦急地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小黄门疾行一路,大口喘着粗气,站定后方渐渐放平呼吸,恭敬答话:“禀郡王,郡王妃,雪天路滑,郡王妃身边随行的婢女在回来的途中不慎跌了?一跤,想是跌得重,有些伤着筋骨,宫人已扶人在偏殿内卧下了?。”

辞楹是陪着沈沅槿在汴州长大的,进?京后贴身服侍的也只她一个,感情自然不一般。陆昀清楚辞楹在她心里的分量,焉能不着急,忙又问?:“可命人去请医监了??”

小黄门便道:“绿翡扶人去偏殿时,可巧在廊下碰见太?子殿下出来透气,殿下宅心仁厚,问?过情况后,令身边随行的内侍往太?医署去请女医了?。”

陆昀听?到“太?子殿下”四?字,不由面?色一沉,又听?小黄门说?此人宅心仁厚,顿时便觉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一个趁人之?危强占侄媳的烂人,竟被称为?宅心仁厚!陆昀胸中憋闷,偏生这里人多眼杂,发作不得,只能生生压下那些负面?的情绪,以沈沅槿为?重,请那黄门在前带路。

偏殿外,陆镇立在檐下吹风,见沈沅槿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过来,心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层叠的涟漪,似在期待着今日的沈沅槿会否对他说?些什?么。

庭中的积雪还未化尽,透出些许白光,凛冽的晚风拂动陆镇墨色的衣摆,檐间处的铜铃和?灯笼亦随风荡漾,铃声沉沉,灯火摇曳。

为?首的黄门瞧见陆镇,于不远不近处站住身子,而后双膝跪地行跪拜礼,掐着细尖的嗓音毕恭毕敬道:“奴叩见太?子殿下。”

话音落地,沈沅槿和?陆昀也在这时候停住脚步,对着陆镇屈膝行礼,语气疏离:“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陆镇喜怒不辩地让他二人起身,幽深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沈沅槿的身上?,全然视她身侧的陆昀如无物?。

“郡王妃的贴身婢女此刻就在里面?。”

贵人们说?话,那小黄门不敢妄自开口插嘴,亦不敢仔细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只默默低垂着头,而后轻声退到一旁,以免挡到人。

灯火晦暗,那人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沈沅槿抬眸看向他,面?色沉静地道:“臣妇听?黄门说?,是殿下派身边内侍去请了女医,殿下的恩德,臣妇感激不尽。”

她太?从容不迫了?,从容到不带一丝情感,仿若一个照着戏本子念戏词的假人。

陆镇自觉他的好心换不来她的丁点在意,不免窝火,恰在这时,眼尾的余光瞥见一袭素袍、发束玉冠的陆昀,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陆昀那厢除了?那身皮肉比他白净些,究竟还有何处能越过他去?凭陆昀那窄肩瘦腰,又能抱得住她多少时候?床笫间,陆昀可能如他那般,让她缕缕卸身轻灿,如临云端?

思及此,陆镇不屑地轻笑一声,接着两个箭步来到沈沅槿身前,与?她仅仅隔了?一尺不到的距离,右手抚着蹀躞带上?的绿松石,意味深长地道:“郡王妃口中所述的感激不尽,就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再无旁的了??”

他在说?这番话时,眸子里分明带着几分难掩的情.欲和?轻佻。

陆昀的心火因他的这句话越烧越旺,极力克制着胸中怒火不让自己发疯,握住沈沅槿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扯,正正护在她的身前,“殿下若不嫌某浅薄,某改日自当携谢礼亲往东宫拜谢殿下。”

沈沅槿亦因陆镇这番出格的话语稍稍变了?脸色。

陆镇观她黛眉紧蹙,怕真得惹恼了?她,下回出宫去弄她的时候她又推三阻四?的,当下不得不收起作弄之?心,“孤还不缺那点黄白之?物?,原是小事一桩,皇侄无需放在心上?,进?宫拜谢就不必了?。”

陆镇话音方落,内侍便已领着手提药箱的徐女医赶了?过来。

“里面?的女郎是临淄郡王妃的贴身侍婢,务必尽心医治。”陆镇交代?徐女医一句,眸色幽深地凝了?沈沅槿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徐女医颔首道声是,很快便有黄门上?前轻轻推开门,请人进?殿。

殿内,绿翡总算将人盼来,朝人施过礼后,忙不迭请徐女医进?前去替辞楹诊治。

徐女医先让陆昀回避,待陆昀退到屏风后,方解下辞楹受伤的那只脚的鞋袜,一面?细心查看,一面?询问?疼痛的症状。

不多时,徐女医确认完病情,吩咐黄门去搬张高些的椅子来,将辞楹脚踝肿起的右腿搁在扶手上?,而后打开药箱取出纱布。

沈沅槿眼见辞楹脚踝处肿得老高,红通通的一片,必定疼得厉害,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怜惜,急忙启唇询问?:“可有大碍?”

徐女医摇摇头,“并无大碍,包扎后静卧修养,再抹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消肿后再养上?两三日即可痊愈。”说?话间,指腹捻着纱布轻轻抚上?辞楹脚踝的肿胀处,悉心嘱咐道:“妾身要开始包扎了?,女郎忍着些痛。”

辞楹点头应下,攥紧衣袖,偏头阖目。

忽而,一只温软的手凑过来,打开辞楹的手指,交握上?去。十分熟悉的触感,是娘子的手;从前在沈府和?梁王府时,她们时常睡在一个被窝里,闲聊到困意上?涌,各自睡去。

辞楹收到沈沅槿的鼓励和?关爱,睁眼望向她,“有娘子在身边,我不怕的。”

沈沅槿轻拍辞楹的手背,眸色深深,语调柔和?而坚定,“我信你。”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徐女医趁她们说?话的档口,添了?力道一气呵成地将纱布缠绕在她的脚踝上?,完成包扎。

“包扎不宜过久,明日晨起后千万记得解开,再往肿痛处涂上?两三日药,自可大好。”

沈沅槿颔了?颔首,出奇的和?蔼,“有劳女医耐心诊治,我记下了?。”

“此乃妾身的职责所在,郡王妃言重了?。”徐女医话毕,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药瓶递过来。

沈沅槿忙双手接过,再次与?人道谢,亲自送她出了?二门后,这才折返回来陪着辞楹休息到宴会将要结束之?时,亲往沈蕴姝跟前求了?一台步撵来。

辞楹跟随沈t?沅槿多日卡年?,沈蕴姝问?过情况,亦是满眼心疼,当即应允。

宗室陆陆续续地离开宣和?殿,辞楹由宫人搀扶着上?撵时,殿中已不见什?么人了?。

黄门抬着步撵行至宫门处,沈沅槿和?辞楹改乘陆昀的马车归家。

车厢内,陆昀面?露担忧道:“辞楹行动不便,沅娘一个人如何顾得过来,不若去我的别院里修养两日。”

沈沅槿岂不知仅凭一己之?力难以照料好辞楹,去他的别院住上?两日固然好,怎奈陆镇那厢实在难缠,若是这两日寻不见她,查探出她在陆昀的别院里住着,还不定会发什?么疯呢。

思来想去,还是回到她和?辞楹在常乐坊压力的家更为?妥当一些。

“二郎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我不再是夫妻,委实不好住在一处。何况不过两三日,我和?辞楹能熬过去的。”沈沅槿出言婉拒他的提议和?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