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槿佯装从容地?同人扯谎,叫他安心。

担心陆昀在狱中的安危和身体,沈沅槿当日将和离书写好,翌日清晨便往承天?门?山的大理?狱而去。

狱丞那?处昨日一早便得了东宫之命,当下闻听是临淄郡王妃前来探望临淄郡王,心中疑惑太子殿下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还是毕恭毕敬地?将人请进去。

寒凉潮湿的狱房,陆昀无声?静坐,脊背挺得笔直;即便身陷牢狱也不曾灰心丧气,眼神依然清澈明亮,发亦未乱。

这样的他,像极了一只孤寂落寞的鹄。沈沅槿在牢门?前驻足,好一阵子才信步入内。

陆昀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许久不曾洗漱,自惭形秽,低垂了头,羞于见她。

“二郎。”沈沅槿站在小窗外透进来的那?一丝光亮处柔声?唤他。

陆昀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衫,又抚了抚鬓发,缓缓站起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来,却听见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和离吧。”

第30章 和离 她需得快些去见陆镇

陆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三年多,他们明明过得极幸福,他给她?充分的尊重和自由, 她?亦给温情和关?怀, 从?前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 他们朝夕相?伴,恩爱非常,可如今, 她?竟亲口道出要与他和离的话语...

是因为他下了大理狱的缘故吗?陆昀的脑海里最先想到这个?缘故,可很快, 他又予以否定:她?从?来不是薄情之人, 断不会因为这个?缘由便想弃他而去,必定是有旁的难处。

陆昀情急,顾不得自己的双手?是否干净, 当即去握她?的手?,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沅娘, 成婚那日,我曾说过要你的携手?到老的;我没有做过贪墨之事,圣人、御史台和刑部的人断不会因太子一人之言而治我的罪。不论?发生?什么事, 我都可以陪你面对的, 你等着?我,等我从?狱中?出去,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他的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 甚至带了些慌乱和隐隐的鼻音,沈沅槿心中?酸涩,不忍抬眼看他,只自欺欺人道:“等你出来?我怎知你何事才?能出来?倘若你出不来了, 抑或是流放边陲,难道要我为你守一辈子寡或是陪你一同流放?我根本不像你眼中?看到的那样好,我也有私心,我也会算计,我不想再为你的事惶惶不安、担惊受怕,你说过会永远尊重我的意思,我如今只想与你和离,你若果真守信,便该让我早些解脱出来。”

陆昀静静听?她?说着?,每听?完一句,便心凉一截,最后那句“放我自由”更是如同锋利的尖刀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扎在他的心上。

可即便她?将话到这个?份上,陆昀还是不相?信她?会是她?口中?那个?“不像他看到的那样好”的女郎,他的好,不独是他眼看到的,更是他用心感受到的。

陆昀眼里泛起泪光,清澈的星眸凝视着?她?,姿态放得愈低,哀求她t??道:“沅娘,我怎舍得让你守寡、陪我流放,倘若此番圣人果真叫小人蒙蔽,定了我的死罪或是流放之罪,我自会给你放妻书;可我相?信,圣人不是昏庸之辈,断不会轻易受人蒙蔽,沅娘再给我些时日,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待我出狱后,我们还像先前那样好好过日子可好?”

沈沅槿沉了眸子,愈发不敢去看陆昀的脸,尤其是他的眼...她?怕自己一旦瞧清楚了,便会眷恋和不舍他的满腔爱意,不忍就?此离他而去。

沈沅槿极力克制着?鼻尖的酸意,让自己的声调不带半分情绪,狠心道:“回不去了,陆昀,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确切得说,我从?不曾爱过你,这三年多来,我对你只有感动,从?不曾有过情意。如我这等凉薄之人,根本不值得你留恋,你若还有半分男郎的气性?在,今日就?签了和离书,放开我,也放过你自己。”

不曾爱过他,不曾有过情意。

陆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那些美好的过往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掠过,桩桩件件都在提醒着?他,刺痛着?他,倘若她?对他只有感动,那么这三年以来的点点滴滴,他们之间所?有的恩爱甜蜜竟都是她?演出来的么?

她?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境况下,让他相?信,她?其实从?来都不曾对他动过情。

陆昀几近崩溃,满眼的不敢置信,温热的泪在眼里要落不落,失智般地用力去攥她?的肩,生?怕他力道小些,她?就?会凭空消失似的,歇斯底里地反问道:“不,沅娘,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同我说过,要长?长?久久地与我在一处,等你过了二十二岁的生?辰,你会与我生?儿育女。你若不曾对我有过情意,根本无需那般哄骗于我!”

他的表情极度痛苦,看得沈沅槿整颗心都揪到了一处,喉咙里亦酸涩得厉害,就?连呼吸都变沉重缓慢。

可事到如今,她?早已没有退路可走,只能狠下心肠就?那般静静地看着?他,“二郎,你弄疼我了。”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陆昀的理智立时回笼许多,手?足无措地松开她?的肩,满眼心疼地说着?道歉的话,“对不起,沅娘,我不是故意弄疼你,对不起...”

陆昀一面向她?道歉,一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从?她?的话语和神情里找出破绽。

她?或许并非没有对他动过情,而是有苦衷和难处,又或者是有某种外因在迫使她?离开自己。

但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他现在能做的,唯有尽力去挽留她?,求她?不要离开他。

陆昀复又去握她?的手?,神情恳切地道:“沅娘,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枷锁,我放不开你,也无需放过自己;你不喜欢我、不爱我也无妨的,只要我爱你、可以继续感动你便够了,我求你莫要在事情尚未有定论?之前抛下我好不好?”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同她说话时的舒朗阳光,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哽咽出声来一般。

沈沅槿低垂下头,缓了好半晌才不至让自己的表情垮掉,流露出哀伤之情;狠心将她?的手从陆昀的掌心里抽出,“不好。陆昀,你听?清楚,我从?来都不喜欢你,将来也不会爱你,我不想再做你的妻,我要与你和离...你说过会永远尊重我的心意,你不能食言。”

他曾说过会尊重她?的心意,可他从?来不曾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同他提出和离。

从前的誓言化作锋利的刀剑狠狠刺向他的心口。陆昀喉咙里堵得厉害,眼里的泪意再难抑制,缓缓划出两道泪痕来,不再去握她?的手?,而是去攥她?的肩,不死心地问:“沅娘,你抬头看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果真要弃我而去,与我和离。”

双手?重得了自由,沈沅槿紧紧攥着?衣袖,忍着?泪意扬起下巴,抬眸看他,“陆昀,我要与你和离,今时今日,现在就?要。”

沈沅槿话毕,自袖中?将备好的和离书取出,“陆昀,你我夫妻缘分已尽,我求你,求你快些结束我这几日的惶惶不安、迷茫彷徨。”

求。她?竟对他用求这个?字,且求的还是让他签了和离书。

心上像是有一柄小刀不断往里刺,疼得陆昀强忍着?泪意直吸冷气,喉间骤然?涌起一股腥甜的热意,被他用尽全力压下,嗫嚅着?吐出一个?好字,眼神空洞地道:“我签,沅娘,你要得我都会给你,你无需向我用求字的。”

他的话音低缓沉闷,足以想见他是经受了多么痛苦的心里斗争才?能道出这句话的。

沈沅槿无力地合上双目,将眼中?的水雾生?生?憋回去后,睁开眼扬声唤外头的狱卒送来笔墨。

那狱卒看一眼身侧端坐吃茶的狱丞,讨得他的示下后,自去取了笔墨送进去。

陆昀在落款处签完字,再难抑制胸中?的痛苦和凄楚,终究还是在沈沅槿的面前的湿红了眼眶,哽咽道:“我的私印在沅娘那处,沅娘回去后可自行盖上。”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鼻尖酸涩到喉咙也跟着?发涩,沈沅槿缓了许久方低低道出个?孤零零的“好”字。

此间的气氛当真沉重压抑极了,沈沅槿害怕自己再多留一刻,多看他一眼便会心生?不忍和后悔,冲动毁去手?心里虚虚握住的那张和离书…

若没有和离书,二郎便不能平安出狱。沈沅槿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却是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给陆昀留下,头也不回地抽身离去。

牢门很快便被狱卒重新锁上,陆昀走到牢门处握着?木门,双眸紧盯沈沅槿离开的方向,直至她?的身影被转角的墙体遮挡,再看不见了,那口腥甜终是吐了出来。

陆昀抚住心口,掩面饮泣,泪落如雨。

大理狱外,辞楹坐在马车里等她?,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待瞧见她?的身影,她?人已走出来百余步了。

辞楹识得字,看过她?写的和离书,知晓她?此时必然?也是伤怀的,故而并不过问她?结果,只是站在车板上牵她?上来。

她?和郡王的过往,辞楹皆看在眼里,不禁为两人的分离感到惋惜。

即便沈沅槿不曾同她?明说是陆镇逼迫她?与陆昀和离,辞楹也能凭着?这两日发生?的一切推断出来;那日娘子就?只去了东宫,娘子回来后便写了和离书,倘若不是太子所?为,辞楹再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