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抿唇颔了颔首。

沈沅槿用长簪挑亮灯台上?的烛火,将?自己与陆镇的孽缘向?她娓娓道来。

“现下你?可还觉得,我该给他一个机会,原谅他?”

紫苑虽忠心?,可骨子里依旧无法全然摆脱这个时代给女性戴上?的枷锁和思想禁锢,在她看来,陆镇固然做得不对,可如?今,他已真心?悔改,娘子又与他有?了孩子,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为着无辜降生的孩子,何妨再给他一个机会呢?

可,娘子对陆镇的厌烦,紫苑又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是以思来想去,选择回避这个问题,道出一句“我不知道”圆过去。

沈沅槿亦未想到自己撕开伤疤来与她看,换来的竟会是一句不知道,或许想要得到此间人的认同,确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

“我乏了,睡吧。”沈沅槿不欲内耗自己,当即将?这些?往事从脑海里驱逐,洗漱过后往温暖的被窝里睡下。

卯正二刻,沈沅槿被生物?钟唤醒,先披了外衣去更衣室解手,再是净面?刷牙,束发?簪钗。

紫苑端了早膳进屋,沈沅槿与她一同用过,自行骑马去布庄。

陆镇一早就在这处前侯着她了,见她头戴帷帽骑马而来,即便?看不见她的脸,还是觉得无比开怀。

番外四 陆狗追妻火葬场(四)

深秋的晨风吹起衣摆和帷帽, 刮在身?上带来?少许凉意,沈沅槿想要快些进屋暖和暖和,催马出巷后, 隐约瞧见陆镇在不远处的布庄外站着,面色如常地收拢缰绳, 勒马在门前缓缓停下?。

“沅娘。”陆镇手捧一方精美的红木匣迎上前来?,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今日不知怎的,饶是披了薄斗篷, 还是觉得身?上发凉, 沈沅槿不过淡淡扫视陆镇手里?的红木匣一眼,却是连个正?眼也没他, 语气平平地道?:“有什么话, 进去说。”

陆镇挥手示意隐在暗处的姜川等人不必跟进去, 省得打扰人家开门做生意。

一时随人进到偏房, 沈沅槿头一件事便是解下?身?上斗篷挂到屏风后的衣架上,待她从屏风后出来?,陆镇已自觉落座了。

“昭阳在丹青上是随了沅娘的, 闲来?无事总爱提笔绘画, 且颇有天?赋;今年春日学骑马时,昭阳听我说沅娘最喜欢的马是一匹名为?金桃、通体金色的汗血马,当即便说喜欢金桃, 她会努力让金桃像喜欢沅娘一般喜欢她, 如今半年过去,她也的确与金桃相处得极好,会将金桃的毛发剪成小巧好看的三?花、五花,还会耐心地为?它梳毛、擦洗马背。”

陆镇一面说,一面打开那方红木匣, 从中取出一副半大不小的画卷,徐徐将其展开,“这是昭阳对着金桃绘制了多回后方感到满意的一幅画。”

沈沅槿闻言,偏头去看陆镇手上的那幅画,一匹不算精细但胜在传神的金马便映入眼帘,的确比同龄孩童要画得好,若是肯在这上头下?些功夫,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丹青手。

她这厢对着画陷入沉思,陆镇便知她必定是认可?了昭阳的绘画天?赋,直至她放下?画卷,他才又?从匣子里?取出另一样东西,递到她眼前温声细语地道?:“还有这方绫罗制成的锦帕,上面的山茶是昭阳绘出来?的花样子,特意让尚服局的绣娘刺上去的。”

绫罗柔软细腻,握在手里?的手感很是舒服,沈沅槿将绣了花样子的那一部分用手指轻轻托起,若有所?思地问:“可?又?是你告诉昭阳,我喜欢山茶的?”

陆镇忙冲人摇摇头,似是生怕沈沅槿会误会他们父女?两,认真解释道?:“倒也不算是我说与昭阳知晓的,是她常去你的居所?,见花圃里?植了许多山茶,猜想约莫是你喜欢,这才出言向我确认过一回。”

若要成为?一名好的丹青手,善于发现和注意细节是不可?或缺的,陆镇口中的昭阳,不仅画做得好,书读得也不差,将来?断不会被男郎比下?去,或许还会比他们更好,如此?一来?,自己就?更无需为?她费心了。

沈沅槿正?想着,陆镇又?从匣子里?取出一方半个巴掌大的檀木小匣来?,仍是双手奉与她看,“这里?面装的都是昭阳从她珍藏的南珠、水晶珠、瑟瑟珠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颗颗圆润无暇,璀璨耀眼。”

陆镇用指尖捻起一颗大如龙眼的饱满南珠,继续往下?说:“沅娘可?还记得,你我成婚后,宫中画师为?你单独作的那幅画上,你簪了两支嵌南珠的花钗?约莫与这颗一般大。”

满匣的珠光宝气很难不吸引视线,沈沅槿离它们那样近,自然也不例外;那日她戴了什么首饰,她已记不清了 ,但那两支花钗,她的确颇有印象,即便是陆瑛那样受尽宫中众人的宠爱,挑出来?的南珠也不过只有一颗那样大的,当初陆镇能寻来?一对那般大的南珠与她做花钗,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陆镇介绍完陆瑛送给沈沅槿的珠宝,接下?来?则是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譬如骑在骆驼背上的胡人泥塑、青瓷小兔、白瓷小马、嵌各色宝石的小金梳……

除开那一小匣价值连城的珠宝,旁的东西沈沅槿都可?收下?,故而当陆镇将所?有东西原封不动装回红木匣里?,沈沅槿独独取出那一方小匣递到陆镇手边,“昭阳的心意,我已知晓,只是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我平日鲜少能有用得上的时候;她还小,往后长大成人了,这些珠宝拿去与她做首饰是最好不过的,烦请替我送还给她。”

陆镇拒不肯受,沉吟片刻后,想了说辞来?堵她的话:“沅娘方才也说了,这里?面饿的东西极贵重,既是昭阳亲口托我带给你的,即便要还,也应是沅娘自个儿当面退还。”

沈沅槿不会随他回京,亦未到想要面见陆瑛的时候,她在陆镇坚定的目光中纠结再三?,只得暂且将其收下?。

“既是如此?,我会好生收着这些东西。”沈沅槿说着话,起身?将那匣子往落了锁的柜子里?藏好,退到门边道:“我还要去织房一趟,这便先行一步。”

陆镇的目光追随她移到门边,“好,我坐在这里?吃两盏茶,沅娘应不会怪罪罢?”

有道?是拿人的手短,何况他在这处也碍不着她什么事儿,是以沈沅槿没有急着赶他走,面容平静地道:“郎君自便就好。”

郎君。她竟是这样唤他。多久没有听她唤他一声大郎了?陆镇凝神细想一番,暗道?七八年怎么也是有的,上回她去送别陆昀,可?有唤他二?郎?

陆镇想到此?处,只觉嘴里?微苦回甘的茶汤像是变成了刺鼻的陈醋,直酸到心坎里?去。

上晌,成衣铺里?没什么客人,沈沅槿便往织房里?先织一个时辰的布,临近晌午了,帮厨娘摘会儿菜,接着再去成衣铺里?瞧瞧今日的生意如何。

这一套流程下?来?,时间来?到晌午,厨娘出房来?叫众人用午膳。

沈沅槿肚子有些不适,尚还不觉得饿,便让成衣铺里?的女?郎们先去用饭,她过会儿再去。

厨娘将沈沅槿的饭食留在一边,一位心细的织娘发现偏房里?似乎还有人,不免跑来?过问沈沅槿,倒是晨间随她进来?的那位故人还未离去,可?要也替他留些饭食。

既然是故人,沈沅槿也不欲在人前“苛待”了他,横竖不过是多留些饭菜,她还不至于这样小气,遂点了点头,言笑似的口吻催促她道?:“难为?你巴巴来?我跟前一趟,快些去用饭罢,不怕她们将好菜都吃了。”

那织娘听了这样的俏皮话,扬起唇角回人一笑,转过身?自去了。

沈沅槿站在柜台前看了会儿近段时日入账的细目,又?往铺门附近整整衣架上的衣物,不多会儿,便有两个用过午膳的女?郎回到这处,走到她身?侧关切道?:“娘子也去用膳罢,仔细别饿坏了身?子。”

“好。”沈沅槿温声应下?,因?方才让那织娘也给陆镇留了饭,索性就?帮着厨娘将预留的饭菜端去偏房,与他同吃,省得另外麻烦。

陆镇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看到沈沅槿端菜进来?的意外惊喜,他本以为?,要枯等到下?晌才能见到她,恳求着与她同行、送她回去...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陆镇赶忙让沈沅槿坐下?,帮着厨娘去厨房端菜盛饭。

不多时,桌上摆了三?道?菜,两碗饭,沈沅槿执箸夹菜,开口问他:“你怎还在此??”

陆镇久久没有动箸,而是紧盯着沈沅槿的面容徐徐张唇道?:“这回只能在此?处停留十日,我想在有沅娘的地方多呆些时候。”

这话听着颇有几分心酸,沈沅槿被他看得怪不舒坦的,忙让他吃菜,而后便开始食不言起来?。

这一顿饭,陆镇用得极不专心,几乎是一会儿盯饭,一会儿偷摸去看沈沅槿,菜没吃多少,碗里?的饭倒是刨了个干净。

沈沅槿吃过小半碗饭,忽然就?觉出她今日为?何会觉得风冷,肚子难受了,往常一贯会推迟两三?日的月事,今日竟然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