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槿沉默着?点点头, 随他信步踏进临时搭建的木棚中。
此间收留的多是一些城中的老弱病残和从周边县镇避难而来的难民,朝廷拨了?一批医工和宫人?在此行医、打杂帮工。
因陆镇有公务在身,一时脱不?开?身, 沈沅槿索性去帮此间的厨娘煮粥熬汤,临近下晌时, 陆镇处理?完正事, 来施粥处寻她。
沈沅槿今日着?一袭素色常服,外罩翠羽斗篷,此间众人?见了?, 虽不?知她是太子?妃,却也不?难看出她身份不?凡, 非富即贵,是以陆镇过来时,本?能地推断她是眼前这位朝中大员的夫人?。
陆镇见她手执长勺往难民递来的碗里打粥, 并未上前打扰她, 而是叫人?再去寻一柄长勺来,帮着?一起施粥。
身边突然多出一个极高大的男郎,沈沅槿焉能无知无觉, 当下稍稍侧目看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冬日天黑得早,他二人?施完粥,天已麻麻黑了?。
陆镇知她今日受累, 不?管不?顾地横抱起她,迈开?大步走?到马车边,踩着?脚踏上车。
“沅娘的心地和相貌一样美,倘若抛开?太子?的身份,我焉能配得上沅娘。”陆镇的嘴跟抹了?蜜似的夸赞沈沅槿道。
沈沅槿平静地受下他道出的糖衣炮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他一句好话:“大郎如?此心系百姓,亲力亲为,也让我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陆镇低声重复一遍沈沅槿对他的评价,而后偏头对上她的双眸,发问:“在沅娘的眼里,今日之前的我是怎样的?”
沈沅槿默认他想听?真话,旋即不?假思索地答话道:“傲慢自大,目下无尘,霸道蛮横。”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太过坦荡,必是出自真实感受。陆镇一时间不?知该为她肯在他面前说实话而高兴,还是该为她从前那样看待他而憋闷羞愧,两种情绪交织缠绕,不?禁令他有些头痛;可转念又想,她肯去看他的另一面和为她做出的转变,何尝不?是在试着?接受和亲近他呢。
“那现在,沅娘对我的看法可还像从前一般无二?”陆镇直视她的眼,满含期待地抛出第二个问题。
沈沅槿摇摇头,面色从容地给出正向的答案:“大郎在我眼里若还是像从前那般,早该剑拔弩张,焉能像现下这般心平气?和地同彼此说话?”
自成婚以来,他二人?相处得极为融洽,陆镇丝毫不?疑她在哄他,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亲吻她的手背,“我从前做了?许多错事让沅娘伤心,谢谢沅娘还肯给我机会看到我的好,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不?提从前的事。”
沈沅槿懒怠再想好话敷衍他,轻轻抽回?手搭在膝上,神?情自若地转移话题:“大郎,我有些饿了?,今晚我们?吃两样小炒菜可好?”
陆镇重又握住她的右手攥在手里,“沅娘想吃什么菜色,我都依你。”
马车沿朱雀大街进入皇城,在少?阳院前停下,陆镇牵她的手一齐下车,归至殿中。
晚膳过后,沈沅槿坐在罗汉床上想今日所?见之事,欲请内外命妇来东宫吃茶,号召她们?捐赠府上旧衣旧被,遂与?陆镇商议此事。
陆镇对她的想法大加赞许,支持她道:“沅娘想做何事尽可放手去做,前些年我无妻无妾,又不?喜奢华,倒也存了?不?少?体己,东宫库房的钥匙在沅娘手里,里头的东西,沅娘看着?使就是。”
沈沅槿闻言也不?同他客气?,大方接受他的善举,“我先替那些受灾的百姓谢谢大郎。”
她是待百姓谢他,但叫他无法用“你我夫妻一体,何须言谢”来堵她的话。陆镇拧了?拧眉,很快便又舒展开?来,伸手去抚她鬓边微乱的鬓发,主动提出要服侍她洗漱更衣。
两人?今日都有些累了?,夜里早早地睡下,一夜无话。
翌日,沈沅槿便差人?出宫往各府下帖子?,第二日上晌,前来赴宴的虽没有十足十,十之八九总是有的;然而这些人?里,却没有陆昭的身影。
沈沅槿心生疑惑,便向与?她交好的温诗雨打听?消息,询问她可是家中又何事。
温诗雨旋即恭敬答话:“回?太子?妃的话,县主她近日忙于过继子?嗣一事,约莫抽不?开?身,太子?妃所?有什么话,妾身可以代为转告。”
过继子?嗣。沈沅槿听?后,追问一句:“是从魏氏宗族中过继,还是旁支?”
因那孩子还未正式过到陆昭名下,温诗雨亦不?曾见过,自然也不?知晓底细,因道:“魏氏人?丁不?算兴旺,且多在京中,近年来未曾听?闻有婴孩降生,许是从长安城外的旁支过继一个罢。”
沈沅槿听?说是旁支,不?知怎的忽想起两年前的冬日夜晚,她与?陆镇从戏楼出来,曾在戏楼外瞧见过一个酷似魏凛的男郎接听?完戏的女郎上车;且今年秋日,成衣铺外,她遇见陆昭独自带着?女儿外出买衣,魏凛不?曾陪伴在她身侧……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巧合?沈沅槿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一处,心中便不?可抑制地生出怀疑的种子?。
她想,魏凛此人?,和那孩子?的来历,都该仔细查查才妥当。沈沅槿沉眸思忖半晌,直至温诗雨又唤了?她一声“太子?妃”后,方才回?过神?来,让宫人?呈上紫阳茶饼。
沈沅槿与?她们?一起烹茶,待茶汤烹好后,又有宫人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取出盒中的茶果子?放在每个人的案几上。
海棠银盘中的茶果子?精美小巧,清香扑鼻,沈沅槿看向下首处盘膝而坐的众位命妇,莞尔笑道:“这些点心都是苏州来的厨娘精心制作的,诸位女郎尝尝合不?合口?味。”
“太子t??妃有心了?。”众人?齐齐附和她的话。
待茶吃得差不?多了?,沈沅槿方切入主题,开?门见山道:“近日长安内外的雪灾,致使成千上万的百姓饥寒交迫,想必各位女郎亦有所?耳闻罢。”
众人?忙又点头称是。
“我已向太子?禀明,将东宫里空出的几十床旧被子?和陈年积压的棉布、冬衣捐给城内外受灾的百姓,太子?心也已应允;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各位女郎今日归家后,也能同夫君、舅姑商议一番,捐出家中多余的衣被布料。”
沈沅槿说到此处,视线频频落于不?同女郎的面上,观察她们?对此事的态度,见大多数人?并未显露出为难之色,又道:“诸位女郎府上的善心善举,我都会让人?登记在册,并根据数量赠予相应的衣票,等开?春后,可凭票去东市的灵秀阁挑选新款的春裙。”
她此番所?言,虽是要她们?捐赠,要的却不?是钱物,而是旧的衣被等物,且还可在春日回?馈她们?灵秀阁的春裙,灵秀阁的衣裙样式甚是好看,做工和绣功亦很是精细,这样既能博得美名,又可得实惠的事,为何不?做呢。
温诗雨并另外两三个女郎率先应下,紧接着?,便又有许多女郎响应。
沈沅槿以茶代酒敬她们?一杯,紧接着?道出具体的安排和时间节点,又与?她们?往东宫的园子?里逛上一回?,打发众人?各自散去。
此事暂告一段落,沈沅槿并未歇下,而是继续安排明日下晌去各府收集捐赠的事宜。
不?日就是元日,又逢灾情需要处理?,陆镇忙至一更过了?方才回?来。
他来时,沈沅槿正绞尽脑汁地画花样子?和设计春衫款式,陆镇怕她在灯下画久了?要眼睛疼的,遂走?到她身边取走?她手里的画笔,“夜深了?,沅娘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日白日再画不?迟。”
沈沅槿的确也有点头痛眼酸,便用砚台压好画纸,示意陆镇把画笔放回?笔洗里,问起两年前的那桩事来。
“时漾觉得,那日夜里遇见的男郎长得可像魏凛?”
陆镇没想到她那夜未曾这样问他,时至今日两年过去了?,反倒巴巴问及此事来。
相较于沈沅槿,陆镇对魏凛的相貌显然更为熟悉,况他眼力甚好,记性亦不?差,经她提这一句,立时便想起那晚的情形,虽只是短短的一瞥,却也足够他认出魏凛。
“沅娘是怀疑,那日魏凛去接的那位女郎,是他的外室?”陆镇没有正面回?答沈沅槿的提问,而是反问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