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个份上,沈蕴姝不好再推辞,当下真?心诚意?地向她道过谢后,脚步虚浮地登上那驾华丽的凤撵。
崔皇后满脸关切地看?沈蕴姝坐在凤撵之?上走远, 旋即回?头交代女官去尚食局熬一碗安神汤给沈贵妃送去。
因年关将近,陆渊连日忙于政务,很少踏足后宫,即便踏足,去的左不过是沈贵妃的拾翠殿;就连崔皇后这处,亦不过是陪着用过一两回?晚膳。
崔皇后便以陆渊公务繁忙为?由,暂且将此事按下不表,沈蕴姝那处,很快便有女官过去悉心“提点”,提点她们顾全?大局,莫要因这样的小事惊扰圣上,至于湖上女尸一事,皇后殿下自会查明实情?,处理妥当。
沈蕴姝心性纯良,丝毫不疑女官由此言论的用心,认定崔皇后是一位贤良的皇后,当即点头应下。
当日晚膳过后,沈蕴姝为?消除心中恐惧,叫宫人多点了?两盏灯烛搁在案几上,取来一本话本翻开来看?,奈何那画面太?过可怖,任她如何转移注意?力,都无法全?然忘却。
她这厢正?胡思乱想?着那女郎缘何会落进水里,是否有冤屈,就听殿外传来一道叩门声,黄门报说,皇后殿下命人送了?安神汤过来。
那安神汤乃是用银碗装盛,欲要消除她的疑心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沈蕴姝的眼中,崔皇后是位极和善的女郎,自然不会疑心那汤里会有什?么;更何况,她已是皇后,若要往自己的吃食里放些?什?么,何必明晃晃地言明是她命人送来的,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拾翠殿里的宫人头一个想?到的便会是她。
“速速请进来。”沈蕴姝搁下手里的书,扬起声调回?应那黄门道。
话音落下,那黄门便推了?门请人进殿。
来人乃是尚食局的宫娥,手捧一方红木雕花的食盒,进前后先将食盒放下,再是屈膝行礼,取出食盒内的药碗双手奉上,言明此行的目的:“皇后殿下特意?让熬了?补气助眠的安神汤送来贵妃处,这汤凉了?便不好喝了?,于效用亦会有所妨碍,贵妃最好趁热服下。”
沈蕴姝不设防地抬手接过,浅浅一笑道:“皇后殿下有心了?,这样冷的天?,难为?你跑这一趟,云香,抓些?铜钱送与女郎吃茶。”说着话,拿勺子舀了?一勺汤药,徐徐送进口中。
云香取来铜钱出来,那宫娥眼看?沈蕴姝吃了?几口汤药,千恩万谢地收好钱后,旋即行礼告退;一路回?到尚食局外,早有一头戴银钗、年过三旬的女郎在一处假山后等候她多时,压低声询问她事情?办得如何了?。
“奴婢亲眼瞧见贵妃用了?小半碗汤。”
那女郎点了?点头,又问药渣和食材是否都已处理妥当。
“都已研成?粉末散进沟渠里,还请姑姑放心。”
女郎轻出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她手里塞了?块金锞,“回?去吧,莫要让人起疑。”
这边,沈蕴姝服下那碗并不怎么苦,甚至有些?清香的安神汤后,心头的惊惧虽还未散去,但却没了?再看?话本的心思,索性叫来云意?陪自己玩会儿双陆。
当日没等来陆渊,二更天?未至便已睡下,云意?恐她害怕,在外殿守着,内殿亦留了?一盏灯。
许是那安神汤起了作用,沈蕴姝沾床过后,不消半刻钟便已入睡,然而梦境中的场面,却是比白日所见还要可怖得多。
梦中,她独自一人置身于水边,四下空无一人,唯有那具浮尸与她,紧接着,她便莫名其妙地坠入水中,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接近的那一瞬,沈蕴姝几欲奔溃,她很想?醒过来,大喊出声,可任她如何挣扎努力都只是徒劳,生生惊吓到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抖,方被先于她醒过来的云意唤醒。
“贵妃?!”云意本只是进来瞧她睡得可好,未料映入眼帘的场景竟是她眉头紧锁,攥紧被子瑟瑟发抖的模样。
汗水洇湿了?沈蕴姝的鬓发,令她单薄的身形瞧上去更添几分楚楚可人,云意?轻拍她的肩,稍稍加大些?音量,“贵妃醒醒。”
沈蕴姝被云意?的声音唤醒,这才自那个可怖的梦境中醒来,待看?清眼前人是云意?,那抹极度的恐惧和不安方得以缓解稍许,想?要坐起身抱住她,方发觉身体沉重得厉害,头也有些?疼,就连喉咙亦不大舒坦。
云意?观她的耳朵和脸颊皆是红彤彤的,忙不迭将手背搁在她的额头上,略掀开被子的一角,摸了?摸她的里衣,果真?早叫汗水浸湿。
“来人,贵妃起了?高热,速速去请太?医。”云意?喊来宫人进殿,又叫去打热水,替沈蕴姝擦身过后换了?身干净的寝衣,落下床帐。
沈蕴姝脑海里全?是昨日所见的场景和梦中的景象,床帐降下遮住光线的那一瞬,她整个人便又陷入到极度的恐惧中去,勉强聚起一丝气力去握云意?的手,“别走,黑,太?黑了?。”
云意?见状,拧眉看?眼透进来的光亮,掀开床帐坐到床沿,回?握住沈蕴姝的手宽慰她道:“婢子不走,婢子就在这里,贵妃莫怕,天?已亮了?,屋里不黑。“
沈蕴姝的体温似又高了?些?,高热烧上来,头痛愈甚,她这会子已经没多少力气与人说话,只是勉强点点头,眼尾溢出些?许生理性的眼泪来。
不多时,云香请来陆渊钦点过的张太?医为?沈蕴姝诊治。
张太?医望闻问切后,旋即提笔开了?退热和安神固本的方子出来,仔细交代道:“贵妃乃是昨日受了?惊吓,夜里梦魇盗汗受凉,是以才会引起高热;只是贵妃身体亏空积弱,能用的药材多为?平性,药性上不免有所欠缺,一时难以退热,便是退了?热,短期内亦难大好,需得每日按时服药,好生静养。”
云意?不欲假手于人,叫云意?领着底下的宫人守着沈蕴姝,她则亲自去抓药煎药。
晌午未至,沈蕴姝便已烧得不省人事,吃了?汤药亦不见好转,云香等人不敢自专,思来想?去,终是命人去紫宸殿和东宫传话,道是贵妃起了?高热,病情?凶险。
东宫距离拾翠殿不比紫宸殿那般近,沈沅槿和陆镇来时,陆渊已在床边坐着,神情?凝重,眉皱如川。
“阿耶。”陆镇朝人下拜施礼,沈沅槿没有出言唤人,只是见了?礼。
“圣上,我姑母她,如何了??”沈沅槿的面色亦不大好,关切问道。
陆渊取下沈蕴姝额头处的巾子,放进凉水中沾湿,拧至半干,声线低沉:“还未退热,再过一个时辰后方可再次服药。”
沈沅槿闻听此言,心中越发不安,拧眉又问:“怎会如此?”
即便沈蕴姝尚还处在昏睡中,陆渊仍是担心她会听见,只将那半干的巾子放回?她的额头上,沉默着不发一言。
这时候,床边侍立的云意?给沈沅槿递了?个眼神,又做了?个随她出去的手势,带着沈沅槿退到外殿,轻声细语地道:“禀太?子妃,贵妃是昨日在太?液池瞧见一具浮于水上的女尸,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夜里做了?噩梦起了?一身的冷汗,受凉后引起高热。说来也是婢子的疏忽,未能及时发现?贵妃的异样,唤她醒来……”
云t?意?话到此处,又是一阵自责,若非贵妃素日里待她们颇为?亲厚宽宏,圣上顾及贵妃的心情?,定不会轻饶了?她们。
沈沅槿闻言,轻拍云意?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太?过自责,略思忖片刻后往下追问:“姑母好端端的,何以会往太?液池那处去?”
“昨日皇后殿下在太?液池东畔的水榭中设宴赏雪,请了?贵妃、郑淑妃和赵婕妤一同前去,起先还好好的,后来有宫人瞧见那女尸惊呼出来,皇后殿下闻声去栏杆处看?是何事,贵妃和赵婕妤便也跟了?过去…”云意?说着说着,再次陷入后悔之?中,后悔她昨日怎的就没赶在贵妃前头看?见那一幕,拉她回?身...
皇后,设宴,女尸,噩梦。沈沅槿将这几个字眼串联起来,隐隐觉得这件事透露着古怪,约莫不会是简单的巧合;可转念又想?,即便是皇后设局,又焉能知晓姑母定会跟过去呢?再者,她又怎知姑母看?见那女尸后,定会惊吓至此,引起高热呢?
沈沅槿的眉头蹙得愈深,正?欲再问些?什?么,忽听宫人隔门传话道是,皇后过来了?。
陆渊便让沈沅槿进去侍疾,他则携陆镇退出来,往罗汉床上坐定后令皇后进殿。
崔皇后信步进前,朝陆渊施礼后,接受下首处陆镇的见礼。
“事情?可查明了??”陆渊久未合眼歇息,眼底尽是疲态。
崔皇后面露忧色,似乎也在为?沈蕴姝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缓缓张口回?话道:“禀圣上,那池中女尸乃是郑淑妃宫中的一名宫人,因前些?日子失手打翻茶水险些?烫到淑妃,溅了?淑妃一裙子的茶水,便被淑妃掌嘴发落到尚服局浣衣,不承想?她去了?没几日,一时想?不开竟在太?液池畔寻了?短见,偏巧又叫臣妾等撞见,着实叫人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