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厢还未看清,步撵上的陆镇沉声道了句“停下”。
胸中那股不安的情绪越发浓重,陆镇将手搭在扶手上,缓缓收拢手指,命令张内侍:“不缺这一小会儿功夫,去传他过来回话。”
张内侍低垂着?头恭敬道声是?,快步折返回少阳院的宫门外,亲自领着?那小黄门过去面见陆镇。
前?来回话的小黄门约莫是?一路跑来少阳院的,额上尚还挂着?豆大的汗珠,脸色瞧着?也不大好?,应是?确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禀告太子?殿下,情急之下才会在宫道上大声喊人。
张内侍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非是?用人精二字就?足以形容的,但见那小黄门只是?上前?去行个礼的功夫,他便已?带着?抬撵的黄门和几个宫人退到一边去了。
“可是?别院那处出了何事?”陆镇拧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也跟着?颤了一下。
小黄门低垂着?头,越发不敢抬头去看端坐于?步撵之上的陆镇。
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有的流进眼里,刺得?眼球酸痛,还有一些黏黏腻腻地贴在脸上,不甚舒服,然而他这会甚至不敢伸手去擦,只哆嗦着?颤声答话:“禀殿下,姜郎君派人传话进来,说是?,说是?别院里的娘子?,在金仙观t?不见了踪迹……”
不见踪迹,她竟跑了!且还是?在他满心想要给她一个仅次于?太子?妃的名分,风风光光地迎她进东宫的节骨眼上。
那日亲口答允她的三个条件,他都一件不差地悉数寻到了,这段时日里,他们明明相处得?十分亲密愉悦,他与她亲近时,她也会主动?勾缠住他,捧住他的脸,轻抚他的胸膛,大胆犯上地唤他的名讳。
却原来,她费尽心思?营造出来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用来哄骗他的手段罢了,为的就?是?骗取他的信任,从而让他放松戒备,再在适当?的时机,逃出生天,给他重重一击...
此女竟敢如此戏耍于?他!陆镇火冒三丈,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手指紧紧攥住扶手,眸底的寒光似要结出冰霜,周身的低气压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小黄门察觉到他的目光压了下来,紧张到腿脚都在发抖,后背冷汗连连。
“什?么时候的事?”陆镇冰冷的声调自步撵上传进他的耳中。
“姜郎君言,约莫是?昨日下晌晚膳时分,娘子?用蒙汗药迷倒姜郎君和侍从,从金仙观中逃课出去。”小黄门说到后面,声音越压越低,头也越埋越深,到最后,几乎是?声如蚊蝇,他心中对回明此事的惧意,可见一斑。
昨日下晌,她倒很会挑时候,大抵是?以为摸透了他,笃定他不会为了她放弃今日的选妃;只可惜,她赌错了,她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他非善类,她胆敢如此戏耍挑衅于?他,他必会使出雷霆手段,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陆镇阖上双目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胸中滔天的怒火,再睁眼时,只是?一脸沉肃地将张内侍唤至跟前?。
“速去清辉阁告知皇后,便说孤有要事亟待处理,选妃一事,改日再议。”陆镇说完这两句话,再无?只言片语,径直去卫率府里调动?太子?亲兵。
张内侍眼睁睁看着?陆镇越走越远,想到皇后费心筹备多时的选妃宴,殿下仅仅撂下一句话便连面都不过去露一下,顿时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另一边,清辉阁内,崔皇后等?人皆已?抵达候多时,然而左等?右等?,没等?来主角陆镇,却是?等?来了他身边侍奉的张内侍。
“老奴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万福。”张内侍朝着?崔皇后弯腰屈膝,恭敬行礼。
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张内侍到底是?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内侍,崔皇后心中即便再如何不满,还是?维持着?雍容的气度,挥手让人起身,面容平静地问:“缘何不见太子?前?来?”
张内侍握着?拂尘的手心微微出汗,面上从容不迫,弯着?腰张口答话:“禀皇后殿下,太子?殿下突逢要事急需处理,不能前?来,选妃一事,需得?改日再议。”
从前?在梁王府里举办的相看宴,他中途离开也就?罢了;如今她不仅是?赵国的国母,还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她辛苦操持的选妃仪式,他说不来就?不来,未免也张狂了些。
崔皇后暗暗咬牙,面上仍是?挂着?端庄大方的笑容,佯装心平气和地道:“公事大于?私事,太子?素日里帮着?圣上分忧,想来是?被朝堂上的公事绊住了脚。诸位女郎从宫外赶来,虽见不着?太子?,用些美食茗茶,赏景怡情也是?好?的。”
此话一出,底下待选的女郎可谓心思?各异,但无?一不是?回以一笑,齐声道了句是?。
张内侍不好?在这里多呆,当?即行礼告退。
崔皇后看着?张内侍的背影,忙示意身后的心腹进前?,压低声音耳语道:“速速派人去查,太子?今日急着?去做何事。”
别院。
姜川在照壁前?站一会儿走一会儿,累了就?去山石上坐坐,如此循环往复两三回,可算把人给盼来。
只是?他没想到,来的“救兵”不是?旁人,正是?太子?本人,且他的身后还跟了不少身披甲胄的亲兵。
殿下他今日,不是?要在宫中选妃吗?姜川心里十分不解,却又不敢过问他的事,惊惶地迎上前?。
此时的陆镇薄唇紧抿,剑眉蹙起,足可用脸色铁青来形容。
殿下的周身全是?低气压,必定是?动?了极大的怒火。姜川心中惊惧,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正这时,陆镇率先开了口,声线冰冷地道:“将事情的经?过说给孤听,事无?巨细。”
姜川闻言,直直朝着?陆镇跪了下去,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重又回忆一遍昨日的情形,惴惴不安地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向他一一道出。
陆镇捕捉话里的重点和关键词,细想一番,不难推测出她是?早有预谋。
去金仙观里打醮只是?借口,那期间想法?子?从那处出逃才是?真;至于?那蒙汗药,大抵是?在他回到长安前?就?买来的,因她进了别院后,每回出府都有不下三人跟着?,根本没有机会在那时候明目张胆地弄来蒙汗药。
在赵国的土地上,不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过所都是?必不可少的。陆镇不认为沈沅槿会明目张胆地用自己或是?身边人的身份去办过过所,若要顺利掩人耳目,必定是?要捏造一个假的身份。
户籍。陆镇很快联想到这样东西,扬起声调唤了卫延过来,令他速速领二十人去城中的各大牙行清查近来办理假户籍的情况,又命姜川去查引泉、黄蕊等?人近来可有托关系帮人办理过所。
马厩里仅仅少了一匹马,定然是?她与那不会骑马的婢女同乘,那么户籍和过所上,会仅有她们主仆吗?
陆镇回想起莲花巷的宅子?里,曾给沈沅槿帮过工的那四人里,除开那两个帮工的女郎,另有一男郎和一女郎都会拳脚功夫,男郎在姜川的安排去了别处做活营生,而那女郎则是?只收下一百两银子?。
思?及此,陆镇忙又唤回姜川,叫他一并查查那四人现?下可还在长安城中。
晌午,卫延先行前?来向陆镇复命。
陆镇看着?那沓厚厚的纸,继续等?待姜川那处的消息递进来。
结果与他料想的大差不差,那两个帮工的女郎在长安城中有耶娘亲人,好?端端地呆在家里,那男郎则是?在新的主家上工,独那会些拳脚功夫的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去向;引泉那处亦无?甚特别的动?向,近两个月里,并未托人办过什?么过所。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逃亡在外,又岂会轻易冒着?巨大的风险带上关系不熟的人。如此看来,她们应当?是?三人同行了。
陆镇剔除掉无?用的,留下可疑的,理清过后,骑上马亲自往司门司走了一遭。
此番大概是?上天都在助着?他,仅有两人用假户籍在近日办了过所,且其中一人是?正常办理,还未来取。另一人则是?使了银子?加急办理,于?四日前?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