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齐下车,打量了?一圈四周,远处的钟楼巍峨耸立,店铺琳琅。
她走在蒋洁身边,问:“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这不是南圣胡同吗?”
“是啊。”蒋洁用钥匙指了?一下前?面,她说:“你爸爸的宅子?在前?面。”
这些事庄齐从来不知道,她说:“爸爸还有?什么宅子??”
“是从你爷爷手里留下来的,我?替你爸爸保管着。”蒋洁叹了?口气,说:“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你们庄家人口凋零,男人都短命,竟没一个活过耳顺之年,偏还代?代?单传。”
庄齐看她熟练地开了?门锁。
咿呀一声,那两扇朱漆窄门被推开,不同于?外面斑驳的绿石板,里头被收拾得?十分整洁,花草修剪一新,扑面而来的宁静质朴。
她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蒋洁怎么对她爸,对庄家的事情这么了?解?像这么一处传世的家产,爸爸连她都没有?交代?过,反而是蒋阿姨拿了?钥匙。
庄齐跟着她进了?正厅,里面暖气充足,桌椅斗柜也都摆放得?宜,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古画,在别的地方是极难得?见的,处处都彰显屋子?主人不俗的品味。
蒋洁把她领进了?间书房,陈设也简单,只有?一套红酸枝木书桌。但?上头摆着的那张老照片,是爸爸和面前?的蒋阿姨。
那张照片显然是抓拍的。
爸爸坐在一把椅子?上,戴着当时很流行的圆框金丝边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蒋阿姨一双手缠在他肩膀上,从后面抱住了?他,两个人都笑得?很甜蜜。
庄齐拿起?来看了?会儿,小心揩拭着玻璃镜框,“爸爸真好看。”
蒋洁揽住她的肩膀,“当然了?,你爸爸的风采,放眼现在没人能比得?上,他就是身体?太差。”
“那看来,他不止是你学长,还是你的恋人了??”庄齐抬头看她。
蒋洁和她对视了?一阵,点头,“是,我?爱你爸爸,我?在康奈尔大学读大二那年,他被外派到纽约,我?们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还意外有?了?一个女?儿。”
仿佛一下子?被天上的雷击中。
庄齐呆愣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牢牢盯着眼前?的女?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脑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思绪,就自动?串联到了?一起?,拼成一行并不复杂,但?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句子?。
那就是蒋洁可能是她的妈妈。
所以庄齐盯紧了?她,急于?从她年华逝去,但?仍然光滑紧致的脸上,找到一点母女?相似的证明。
她张了?张嘴,小声地说:“所以,那个女?儿就是......”
蒋洁似乎也有?千言万语淤塞在喉头。
她用力地咽了?一下,比第一次上台主持还要紧张,“就是你呀,齐齐。”
亲耳听到这个事实时,庄齐反而摇着头退了?两步,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但?绝不是眼前?这张光彩照人的面孔。
美?人即使上了?年纪,也还是别有?一番风韵,蒋洁的气质独一无二。
她捂住自己的头,脑子?好像忽然转不动?了?。
明明有?那么事情想t??要问,关于?她,关于?他们一家三口的离散,关于?爸爸,也有?许多的委屈要说,她在他人屋檐下度过的童年,对一桩接一桩死亡的恐惧,和看到别人承欢膝下时的羡慕。
但?庄齐一句也说不出来。
太多了?,心酸苦楚一夜都讲不完。
蒋洁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下她的肩膀,“好女?儿,你能......”
“你不要碰我?!”庄齐又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她口里叫着,“我?现在很乱,你先不要碰我?。”
蒋洁眼里浮起?几点泪花,“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去倒杯水给你喝,好不好?”
她走到窗边去拿杯子?,庄齐仍在喃喃说着什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庄齐小声说:“你怎么会是我?妈妈的?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她为妈妈找过无数理由,她可能是在国外回不来,又或者和爸爸结了?仇怨,也不肯再面对他们的骨肉,还有?更?不孝的念头,庄齐觉得?她和爸爸一样,已经去世了?。
当中的哪一种庄齐都可以接受。
但?现在,就现在,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蒋阿姨,突然带她到这么一座院子?里,深情款款的,拿着过去和她爸爸的照片,说自己是她妈妈。
原来妈妈不在国外,也没有?死,更?不恨她的爸爸,正相反,他们还很相爱。
这难道不可笑吗?这难道不滑稽吗?
摆在眼前?的事实太可笑,也太滑稽了?。
在蒋洁试图再一次碰她时,庄齐挥开了?她的手,那个盛着热茶的梅香杯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朵瓷花。
她哭笑不得?地说:“你是我?妈妈,是吗?”
蒋洁看了?眼地上,又抬头看她,“对,我?就是,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几天就有?结果了?。”
庄齐点了?下头,“好,那这多年你也在我?身边,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认我??不要说你不知道是我?,谁都知道我?是被收养的!”
“我?确实......我?确实是有?苦衷。”蒋洁垂下眼眸,没有?勇气和愤怒的女?儿对视,她轻声说:“妈妈当时在电视台,身上背负的舆论已经够多了?,再弄出个未婚生?女?的新闻来,受牵连的不仅是我?,连你爸爸也要被泼脏水。后来嫁给了?夏治功,他的工作性质,就更?不可能容许一点负面影响,你在唐家长大,这些最基本的原则应该懂的。”
说来说去,蒋洁始终考虑的只有?自己,和她新组建的家庭。
而她,一个早就被丢弃了?的女?儿,也就无所谓被遗忘一次还是两次,总之是顶不要紧的存在。
不但?不重要,听她不加掩饰的用词和口气,好一个泼脏水、受牵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