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唐纳言带她来过一次香港,也走过了这条古老的街道。当时她的手被哥哥牵着?,暖暖的,在石板路上走得很快,不必担心会摔跤。
唐纳言很短地笑了下,“现在才刚入秋,哪里会有人卖这些,要等圣诞。”
庄齐不讲理地说?:“那我不管,就是不一样了,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买到,它就是不一样。”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委屈,忽然之间湮没了理智,大概是从听见他的声音开始的,她就是这么没有用?,一挨上唐纳言就忍不住要撒娇。
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会接住她无数次的耍赖和胡闹,才令她这样放不下。
不是香港不一样了,是没有哥哥在身边,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唐纳言又问她:“吃晚饭了吗?”
庄齐很乖地嗯了声,“吃了,和同学一起吃的。”
她真的要挂了,再这样一问一答下去的话,心里那道好不容易构建出?的,用?于自我欺骗的防御机制,就要全线崩塌。
它不可以失效。
这段日子,庄齐全靠着?歪曲脑海中的真相、动机和知觉活过来。
她反复地对自己强调,她一点也不想?唐纳言,只是依赖惯了,一时之间戒不掉而已,总有一天会好?的。
她被潮水般的情意逼得没办法?,躺在床上,身体也像陷在了柔软的淤泥里,越是挣扎,就沉得越厉害,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调节自身感受,达到情绪自洽。
唐纳言仍在那头叮嘱,“你?要是再去那条街的话,走路小心一点,不要看手机,那些路都?不平的,很容易磕着?碰着?,知道......”
没等他说?完,庄齐就飞快地挂掉了。
够了,不要再往下说?了,别再说?了吧。
她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慢慢地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里。等再站起来的时候,光滑的裙面被眼泪打?湿,黏腻腻地吸附在小腿上。
勇气是精神上的消耗品,不会源源不断地供给,庄齐差不多就要用?光了。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仍一字一句地背着?采访稿,反复形成肌肉记忆。
和庄齐同住的,是一个京大的女孩子,叫胡莹,读中文系,是个十分狂热的张迷。
她很晚才从外?面进来,怀里抱了几本?书,“不好?意思,我去了趟商务印书馆,回来太晚了。”
“没事,我也还没睡,买的什么书啊?”庄齐说?。
胡莹哦的一声:“几本?杂书,我们那边很难买。”
庄齐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了,人家明显不愿说?的情况下,就不用?多问了,这是起码的礼貌。
晚上用?功过猛了,以至于梦里都?是散碎的文字,捡都?捡不起来。
隔天去香港大学,下车时,本?部大楼旁的凤凰木红绿相间,火红的花瓣如丝绸艳丽,细叶榕撑开参天的树冠。
胡莹站在庄齐身边,仰头看着?树上的凤凰花,口中喃喃地背诵,“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地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t?薰红了。”
庄齐笑了下,“《倾城之恋》里的句子,你?读的很好?听。”
胡莹嗯的一声,拉着?她一起讨论,“你?也喜欢张爱玲,那你?看这本?书的时候,觉得他们是有爱的吗?”
“爱情吗?我没怎么读出?来。”庄齐诚恳地摇了一下头,她说?:“我只看见白流苏在父权统治社会下辛酸的命运。”
胡莹点头,“哦,你?是戴教授她们那派的观点。”
庄齐不知道他们文学上有多少分支派系。
她扬了扬下巴说?:“走吧,跟上黄老师。”
参观完了校园,到了采访时间,昨晚那个迅速蹿红的视频让庄齐名声大噪,话筒都?怼到了她这边。
好?在采访稿背得熟,庄齐稍抬了几分音量,从容地面对镜头说?完。
再上车时,黄老师朝她竖了下大拇指,“说?的好?,夸他们夸得不卑不亢的,站位和高度也都?有了,精神面貌又端正?。”
庄齐笑了下,“谢谢老师。”
这天的行程结束后,在港大用?完餐出?来,庄齐和胡莹沿着?薄扶林道走,在公交站等了会儿,坐上973路巴士,下车后走了一段,到了影湾园。
两个女孩子点了咖啡喝,脸上吹着?温热的风,聊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天。
后来谁也不说?了,庄齐撑着?头往远眺。
她想?起在大院里的夏天,小小的风筝被绊在了树梢上,总要麻烦警卫去拿下来。
风筝是可以被取下的,会被人妥善地挂在墙上,它的归宿很好?。
那她自己呢?
她的结局又写在哪里?
香港的饭菜不是很合庄齐胃口,又或者?她最?近什么都?吃不下,总是一点点就饱得难受。末尾几天行程又满,庄齐到后面有点吃力,身体状况渐渐跟不上了,上台阶都?要按着?扶手。
同行的男同学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事,我这周运动量超标了。”庄齐说?。
他啊了声,“好?像没走多少路吧,你?要注意休息。”
庄齐应句好?,“谢谢。”
从香港回来以后,她都?待在家里写访问报告,逐字逐句地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