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缭绕中,应天喜闻半露面目。

六目齐开,群花吐蕊。

但凡是心智稍不坚定之人,便会在尸位神凝视的一瞬间,化作座下的一摊胭脂泥。

更何况这是最为脆弱的识海深处,任何一丝心绪的起伏,都会被无止境地放大。

尸位神含笑道:“汝虽不虔诚,却曾与斯人有缘,何不亲眼看看?”

无人应答,识海之中,唯有白雪茫茫,无边寂静。

“吾曾诚心召尔入座下,尔何其不虔诚也为何不作答,为何不回头,谢泓衣!”

“人生在世,孰能无欲求?汝可曾有过求而不得的时候?”

渐渐的,那声音中除蛊惑之外,更有三分怒意。

谢泓衣这才轻声道:“因为你无用,我原以为尸位神曾经为神,有不凡之处,原来也不过是假菩萨。”

霎时间,菩萨六目怒睁,死死盯住了他的侧影!

这同样是一道虚影,素衣黑发,极其单薄凌厉,却长身跪在蒲团上,独对着一整座冰封的宫观,如此照耀下,面容更生出一片森然晶莹来。

“我所求的东西,你给不了。”

尸位神凝视宫观,眼波流转片刻,怒气退去:“果然世人多背信弃义也。上次来时,你心中仍是一片火海倒灌,此刻却宁静至此,非吾之力,你又岂能分离形影,得这一刻的安宁?”

谢泓衣道:“是啊,仅此一刻安宁,又怎能怪我说你无用?”

他天生有教人七窍生烟的本事,尸位神却并不再被激怒,只是发出了凡世媒妁般的吃吃笑声,道:“贪之一字,吾生平所见最多。你贪练邪术,肉身却不堪承受,为免于发疯,不惜将浑身法力寄在影子上,以吾为媒,分裂形影,远远以红线操纵,好不辛苦罢?如今菩萨降泽于你,令你永免此苦”

封闭的识海深处,忽而浮现出外界的一幕。

婴绣球四周的脐带,正向影子翻涌而去,在房梁间织成了一片血淋淋的丝网。影子只是他浑身力量所化,红线断裂后,更无灵智,唯有从他身上沾染来的几分爱憎,逐他气息而动,此刻毫不知危机迫近,仍向楼中冲来!

“不是嫌碍事么?”尸位神居高临下道,“应天闻喜,今赐人身,永归他人,多少年未见这样玉成的佳偶念在汝曾唤醒本座,今留汝性命一条,自此做个失魂人,未必不是幸事。”

谢泓衣面上忽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讥嘲:“你当日还是一尊缺胳膊断腿的媒婆子瓷像,新人的供奉还在案前,人却已皆冻毙。”

“你!”尸位神怒得六目疾转,半晌才纳回眼眶中,“你当日……不错,寅夜冒雪,提着一把断伞,非人非鬼,指着自己说是供奉,原来是贪杀雪练引得影子失控,是谁救谁亦未可知,还要以此求本尊开恩么?”

“求?”谢泓衣抬眼道,“你能帮我推开门么?”

门?

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重又一重的朱红宫门,厚达数丈的坚冰下,再多富丽锦绣皆不可见,唯有一点儿凄凉而模糊的赤色。

那紧闭的宫门虽只是虚影,却透出极度萧杀而恐怖的气息,绝无半点儿生气残留,即便是尸位神,在降临识海时也有意无意避开了此处。

谢泓衣立时看破这一瞬间的沉默,哂道:“你口口声声说赐我安宁,可无能之人,谈何安宁?”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掌上。

早在年少贪习炼影术时,他的身形就已凝定了,因此如今虽掌握着堪称恐怖的力量,弹指间化血肉为泡影,这依旧是一只素白而瘦削的手,指腹唯有淡淡的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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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而今无风也惊弦

万事纷扰,疲乏之至,无路可回头。仿佛下一秒便要被影子牵着永坠黑暗中,唯有凭这一双手,从地底一次又一次爬出来。

炼影术的确是有违天道的禁术。修到大成,也不过是抵达绝路尽头罢了。肉身难以承受的力量,不知多少次将他推到了身魂俱灭的边缘。

但这是他如今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柄剑。

每次立在宫门前,他都能听到其中苍苍却无言的风声,仿佛其中的一切都能醒来,万事皆能重回昨日。

不惜一切代价,贪得刹那弹指,也要

不再无言对宫阙!

他凝目时从来不掩杀气,双眉漆长,却是春山伏剑,使人忘其轮廓,只知一段森寒的锋芒。

那目光落回外界的投影中,更为幽黑。

“你在看什么?你的新佳偶么?”尸位神幽幽道,“神位以下,皆是凡眼,他又能看破什么?”

于祂而言,今夜得一切顺遂得出乎意料,祂借着触碰潜谢泓衣神识中,将后者困至此时。眼看一切已成定局,谢泓衣神识对祂的排斥已到巅峰,便也放任绯雾消散,面目渐渐隐去。

只是话音未落,投影中的单烽便眉头一皱,忽而伸手抓住了绣球。

这巨力来得猝不及防,根植于昆仑奴手臂中的脐带被一把扯断,婴球立时尖叫一声,那些缠在梁上的脐带亦化作无根之木,飞快枯萎起来。单烽仍未看出个所以然,一翻摔打后,两手抓着绣球,用力一抻,霎时间婴啼声更烈,昆仑奴目中亦渗出阴冷的杀气。

它是皮影所化,如一切鬼魅般生来便有命门,本体一但暴露在灯下,便少了许多变幻之能。尸位神知它是吝惜新得的神力,一心暗渡陈仓,不愿为了行礼正面与单烽交锋,便冥冥中加以催促。

敕令一下,昆仑奴哀叹一声,肩胛处闪过一片红光。

“客人非要为难仆么?修得人形已不易,姻缘亦是难得,”昆仑奴幽怨道,强行催动下,肉眼所不能见的百臂自背后钻出,那骇人的杀气尚未迸发,单烽已兴致缺缺地一松手,将绣球丢回了它手中。

昆仑奴七手八脚地接住,婴球更是委屈嚎啕,萎缩的脐带扎入它手臂,立时在神力灌溉下,膨胀得如赤龙一般。

“这玩意儿都馊了,倒还挺结实的,以它砸魍京,你婚事堪忧啊,”单烽道,“不换一个?”

昆仑奴立时油滑地收了神力,从毡毯上一跃而起,道:“客人提点得是,下仆还是第一回成婚,比不得宾客,这便寻菩萨换一个!”

单烽挥手道:“去吧。”

这一人一鬼倒是达成了奇异的和谐,谢泓衣眉头一蹙,终于忍不住捏了捏眉心,道:“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