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鬼丹只是淡淡道:“能以身济世,是药修的福气。”
“济世?是为你一人私心吧!”
数句逼问过后,属于楚鸾回的细弱藤蔓紧绷到极限,终于砰地一声断裂开来。骨鹤跟断了线似的,倒栽下去。
而枯藤却膨胀到百尺有余,万里鬼丹立在中央,那颀长的身形,更有了顶天立地的威势,墨绿外袍迎风翻卷,如同万木呼啸。他抬手向楚鸾回跌落的方向一指
漆黑的天幕中,忽而传来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呼啸声。
一声连着一声,如鹰哨,如断笛,越来越短促锋利,直到所有引线同时燃到尽头。
轰隆隆!
仿佛炉膛炸裂,赤红铁水泼天迸溅,将夜幕撕出了千万道炽亮的电光。紫薇树的影子却静立其中,通身透出烧到最盛的红铜色,由此撑开了一把擎天巨伞,枝干的每一次碰撞,都会溅起无数火星,比烟花更盛,却是由毁天灭地的杀意凝成。
百里漱满脸是血,这时两眼中却爆发出强烈的期冀之色来,扯住楚鸾回双手,嘶声道:“火树银花,是燕真人!”
楚鸾回两耳都快被爆裂声震聋了,看着这漫天飞火的架势,心里掠过一道很不妙的预感,难得大吼一声:“火树银花长眼睛么?”
百里漱又叫道:“什么?我听不清!”
楚鸾回道:“我说,跑!”
来不及了,漫天飞火流星,就在瞬息之间,轰击在万里鬼丹的枯藤上,烈焰逢枯木,转眼化作一道冲天的火笼,热浪轰出数十里开外,沿途所有草木都为之焦枯。
果然。燕烬亭这一道火树银花,也不知是解围,还是公报私仇的,烧得六亲不认,一切去路都被烈焰和焚风封死了。好在楚鸾回反应快,往脑门上拍了枚药师针,险之又险地撑出了一把碧绿的水荷罗伞,这才没被当场烧成了一把草灰。
“不行……咳咳……水荷罗伞要枯了!”百里漱急道,“你快点儿长啊。”
楚鸾回天生不知道惜命似的,头顶的荷叶都黑烟滚滚了,还“唔”了一声,道:“不好,烧不死。”
枯藤熊熊燃烧,外头的焦壳不断剥落,却有强横的草木灵气不断灌入,使之飞快长出新芽。火树银花已是当世首屈一指的杀招,可对手却是半步登仙的药修第一人!虽成功轰开了一道生门,可他们俩的处境依旧不妙。
轰隆隆!
又一截烧断的巨硕枯藤,向二人头顶砸来。
楚鸾回却感应到了什么,毫不顾及头顶的烈火,将身一俯,径直向外冲去,身上衣袍都在那一瞬间燃烧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冰凉的影子拦腰卷住他,将他一把扯出了藤笼。
只见一头丈把高的犼兽,在瞬息之间,冲破了腾腾烽烟,每一寸强悍肌肉都如铁甲般紧锁在体表,黑红色的鬃毛当空翻卷,仿佛燃烧到极致的纯黑色战旗。谢霓侧坐其上,单手扯住犼项金铃,蓝衣却是一抹缥缈的冰云,明暗交界中,双目亮得发寒。
他没有看向楚鸾回。
缠住对方的那道影子,也在细微地发抖,像竭力压制着什么,终于,在将楚鸾回二人远远抛出之后,他抬起了一只手。
火海……肆意翻卷的火舌……铁链……被勒断的肋骨……曾给他带来刻骨剧痛的真火……和那道火树银花一样,一度在他丹田里轰然四散……紫薇天火……修者的身形相貌或有变化,但真火是骗不了人的,他竟然在这时候才认出来。
是那个人!③3〇1㈢9'49③蹲全玟群
什么破庙白蟒,什么血战力竭,分明就是
巨犼立时捕捉到他的异样,奔行中,回头咬住他衣摆,却被谢霓按住了。那两只炽烈燃烧的金红瞳孔缩成一线,因他细微的情绪波动而变幻。
“怎么了?”
谢霓心里掠过一个冷冷的念头。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单烽那些至亲至爱的同门,所谓死生兄弟,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一个比一个面目可憎。整座羲和舫在他看来就是不断倒坍的高楼,已用碎砖碎瓦将他凌迟了无数遍,血债如山,单烽却还在楼顶,隔着一层薄得可笑的窗户纸,问他,怎么了?
一掌噼碎这破楼,让单烽向他栽落下来?
太容易了。
冥冥中那只手又来了。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压在危楼上的筹码,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从砖石到房梁,再到岌岌可危的支柱,那是单烽被真火烧尽的荒芜世界里仅剩的东西,他挣扎得越是痛苦,对方便跌得越重。
从丹田被洞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
谢霓道:“照旧。”
还不是时候。
炼影术修行路上最难的一关,便是戒除这些无用的畏怖与憎恨,将身体里的每一道旧疤都挖出来,磨作足够锋利的长箭,为他所用。
如此极力压制下,他的眼底都泛起了黑斑。终于,伴随着五指的疾张,那满腔的怨愤终于奔腾到了极致血肉泡影!
和火树银花相比,这一击来得实在太过轻柔了,没有人能捕捉到影子的痕迹。
像死去已久的风。
林木呼啸声戛然而止。丛林间的烈火也无声息。
燃烧的藤龙、苍苍的树影、万里鬼丹若隐若现的墨绿衣袍,都陷入奇异的寂静中,像在沙暴中褪色的长卷,在乱影冲刷的一瞬间,化作了一抹淡淡的红烟!
楚鸾回刚自晕眩中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切,已被强行抹去了。
大地上唯余黄沙。
巨犼上的蓝衣身影,微微一晃,刚在力竭中侧滑下去,就被一只手拦腰抄住,扶抱起来。
犼兽是在那一瞬间化作人形的,半跪于地,将铁石一般强悍的身影,无声镇在谢霓身上。他的人身看起来并不比犼相和善多少,肩背极宽,足够将谢霓锁死在怀里,却任由那袭冰云般飘渺的蓝衣,在二人身周缭绕,他只要风停而云不散。
单烽用力握了一下谢霓的手。
不用多说,他已腾跃而起,人身犼相交替间,丹田中的烽夜刀挟着噼山斩岳的威势,轰入地底,手腕疾转间,深入地底近百尺的根系,都随大地拧转成一团,轰然破出地表。刀光挥洒间,数千截残根同时飞向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