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多宝的目光盯住了薛云,那完全是死人的铁灰色眼睛了,只是年轻人的眼泪说落就落,含着无尽的懊悔恐惧之意,以口型道:“他会杀了我的。”
单烽咬住后槽牙,把谁害的你四个字咽了下去,道:“我立刻过来。金多宝,还要命不要?把这口气撑住了,说话!”
金多宝胸口只剩下微弱的起伏,一只手死攥着小还神镜,短暂的沉默之后,竟把铜钱往地上用力一砸。这头的铜纹立时消散,同门间若有若无的感应骤然断绝,这个节骨眼上自毁小还神镜,无异于寻死。
金多宝也会死。
单烽方才所见的火海仿佛忽而有了实质,火这种东西毫无边界可言,见风则怒涨,直到把周围的一切都席卷在内,不为任何人的爱憎而罢休。
无论是他,还是谢泓衣,都无法让这场火停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被吞噬在内。
他心中最深重的隐忧猛地一跳。
薛云心中即便恨毒了金多宝,此刻依旧能使全天下孝子为之汗颜,声泪俱下道:“我追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只管杀了我,咳咳咳……反正那劳什子转生逆死符也早就耗尽了,我死在他前头,也省得到了底下,倒欠他一条命……”
单烽道:“那你就去死吧。”
他顺手抓过薛云脖子,像摔死鸡鸭那样往青石砖上一抡,只听砰的一声,薛云两手抱头,一声惨叫,倒是挂在背后的琉璃貔貅砰地迸裂,刺出满背的血,单烽的手猛然顿住了。
薛云呜咽道:“这里头有他一滴心头血……我能感应到,他就在里头!”
单烽想杀他,无非是出于嫉妒,只要一刻不和谢泓衣碰头,这一层窗户纸便能多撑一时。若能抢先一步,把单烽引入太初秘境
薛云眼中金光乱窜,死盯着单烽的面孔,当年被迫表演杂耍时,他没少顶着碟子从刀尖上走过,全凭一条尾巴维系平衡,如今他所把弄的这一线平衡,正是单烽心中的猜疑。乐极生悲符中的一切,让他无比确信,一个男人会选择自毁,无非是怯见眼前的一切,在谢泓衣面前,所谓烽夜首座也不过是个选择了掩耳盗铃的懦夫。
他毫不怀疑自己在这短暂博弈中的胜数,果然,在下一瞬,身体便腾空而起。单烽将他抓在手中,向秘境入口飞奔而去。临踏入前一刻,大雪中传来弦影的咆哮,数头黑犬向他二人狂奔而来,薛云眼睑疾跳,喝道:“快走,别让它们找到我师父!”
这鬼话简直是一戳即破,眼看着犬影照面扑来,他猛地向单烽身后一缩,单烽将手掌一伸,犬影扑至他手掌,便微妙地卸了力,化作一柱震荡的琴弦,绕过单烽向薛云噼去,又被单烽一根指头抵住了。
薛云泪流满面道:“我死不足惜,谢城主杀我便如捏死一只蚂蚁,可他却毫不顾忌小师叔你,执意要杀我师父。”
单烽:“你他妈的闭嘴!”
城主府中,谢泓衣双目微眯,指尖按在弓弦上。他虽看不见那头发生了什么,但弦影上熟悉的阻拦力道,让他心中猛然腾起一股怒意,背后针孔再度涌出血来
弦影一顿,劲风呼啸,化作长鞭,啪地一响,这回是连单烽一道抽了进去。
一入秘境,天旋地转,单烽就连脑髓都快被摇散了,哪里还记得抓住薛云,只是扯着长鞭的手死死不放。
与此同时,谢泓衣的身影便在长鞭另一头浮现,尚未立定,就被单烽一把拖进了秘境中!
太初秘境里,滑稽古彩菩萨依旧如万丈高峰一般倒立着,此刻却嘴角深深拱起,双掌连拍三次,身周谶阵金光大盛,飞快旋转着重组,每一字都是能使常人癫狂的玄奥。
薛云甫一挣开单烽的控制,还没来得及下杀手,便被乱流裹挟,在岩壁间撞得满脸是血,心中顿觉不妙
不好,看这架势,太初秘境新捕获了满意的阵眼,已经开始变阵了,也不知这次会出来个什么阵,没有探明规则之前,便是万分凶险,以他如今这一身的伤势,离单烽越远越好,伺机再动手!
他从袖中拔出两把锋利短匕,捅在岩壁上,如铁爪般艰难前行,双目则死死望向滑稽古彩菩萨的方向,那前头一只小儿拨浪鼓似的莲座上,笼着一团白光,里头正是新任的阵眼。他拼着双目流血,也要多看一眼,对阵眼每多一分了解,便在接下来的杀阵中多一分生机。
白光中,隐约可见一道身穿白袍的身影,半身沾满了药泥,看起来狼藉不堪。以他为中心,许多碧青色的虚影飞快蔓延。
楚鸾回?
楚鸾回闹出来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原来是躲进了太初秘境里,补了金多宝的缺!一个药修,还能翻得了天不成?说不定是在药宗的青木连廊里采药……一会儿衍生出的秘境越大,他越能找着藏身之处,等画出新符,便将单烽碎尸万段。
薛云心潮涌动,捱过那一通天旋地转,眼看单烽被吹得不见影了,方才放心将手一松,神识彻底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徐徐睁开双目,眼眶里还一阵阵抽痛,甚至泛起了重影。
薛云重新闭目,用力揉了揉眼眶,那重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真实了,一桌之隔,那道噩梦般的精悍身影正伏案而睡,却忽而惊醒,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我操,单烽!
我操,楚鸾回怎么会幻化出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
薛云在心里骂了句娘,二话不说,向门边扑去,那全力一撞,竟让他倒退了数步。有法阵!这屋子被封死了。
单烽道:“跑什么,你心里有鬼。”
一方不大的堂屋里,门窗紧闭,只悬着一盏极其昏暗的灯笼,屋里塞了十来张作画的旧案,案上乱堆着许多绢底画纸和笔墨,笔头都画秃了,单烽随手抓了一支,当作短刀挥了两把,并不趁手,一指头掰断了,道:“你倒是感应啊,金多宝呢?”
薛云急道:“出不去,怎么找他?”
单烽冷笑一声,道:“看来留你无用了。
他抓着那半截开了锋的毛笔,朝薛云一比划,却忽觉身侧气息有异。两人同时嗅见那一缕熟悉的冷泉香,扭头去看,只见一幅淡淡的蓝影在案边浮现,谢泓衣伏案而睡,嵴背微微起伏,也到了转醒的边缘。
他怎么也进来了?
薛云霎时间冷汗狂涌,生平头一回怀念起了那副能钻地缝的猴躯,谢泓衣是能认出他影子的。如此陋室之中,根本无路可退,谢泓衣一睁眼睛,他死期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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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萦身三重火
单烽压根没顾上薛云。
从出乐极生悲阵至今,他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憋闷郁结得几欲炸裂。没有哪个男子,在见到心上人同徒弟颠鸾倒凤后,还能存有半点理智的,在猴子眼皮底下,他还能强忍着,给此事一场同归于尽般的了结,谢泓衣这一现身,他满肚子的酸水再也憋不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杀他们便是为了这个?为什么隔了这许久?
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