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关系对他而言还是太有悖常理了,阊阖舌头打结,愣是没把那几个字说顺趟。
单烽坦荡道:“幕僚嘛,就是这么用的。行了,我今日说的话,都有你们城主在背后,你怕什么?对了,还有一事,去寻些适口的清肠稻来,打碎成浆,拿宝珠养髓膏拌了,一日四顿地交给我,要两顿稠的,两顿稀的。还有,再教天衣坊剥出上好的明光丝,添上香香茸茸的兔毛,细细地织成兔窝,大抵这般大小。”
他伸出一个巴掌,比照起来:“小枕头和褥子也不能缺,要不然,他睡不安生,会咬我头发。”
阊阖暗地里倒吸一口冷气。袖里的传音符发疯般乱跳,五个指头都按不住了,惠风的声音都快钻出来戳他嵴梁骨了。
“假公济私,连天衣坊都敢使唤了,他这是要在寝殿里养什么?”
“今日敢做小窝,明日便是襁褓,城主都被他软禁了,护卫长,你管不管呀?”
“摔杯,摔杯!”
阊阖被吵得头疼,心道你们不知道便也罢了,城主和单烽的关系……教他愁断了肠子,全不知从何开口。更何况,他莫名地有种直觉,城主的气息,此刻就笼罩在殿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
惠风的传音符头一个窜上他后脖子,贴着耳朵道:“护卫长,难道你竟被他蛊惑了?”
阊阖点点头,又摇摇头。
惠风凝重道:“他的意图,一试便知,护卫长,你且这般行事。”
那头单烽有意无意地炫耀了一番,嘴角一翘,便要挥手让他们下去,阊阖忽而捧出几本厚厚的册子来,道:“且等等,城主既然不便,今日城中布防,便听单兄弟吩咐。这是城墙望楼上风动仪所载录的天象异变……这一份是新进城的修士来路,要拨划用途,有几个可疑的……这是城中鸣冤录里难定夺的案子,也须城主朱批。”
顷刻之前,单烽面前的长案已被黑压压的卷宗压满了。他向来是一翻典籍就犯困的人物,当即神色一凛,单手捂嘴,不着痕迹道:“你每日还要批这许多东西?熬得眼睛都红了,难怪变作兔子。”
另一头,阊阖虽颇为恭敬地垂手而立,四只眼睛却都悄然打量着单烽。惠风方才叮嘱的事,都在他耳中回荡。
“护卫长,方才的事,他还能假托城主的名义,眼下你便拿城中要务试探他,若他毫不迟疑地应了,便是僭越,心思一望可知。若他还有些良心,便该回去请示了城主……”
只见眼前的单烽刷地一声摆开三本册子,左手玄笔,右手朱笔,笔走龙蛇,毫不迟疑。
惠风嘶了一声,道:“不好,他想摄政!”
阊阖木着脸,将那传音符揉皱了,一把塞进袖中,眉上两只法眼直勾勾盯着单烽肩侧。不是错觉,细微的窸窣声中,单烽左肩的衣裳被轻轻扯了一下,露出一点儿茸茸的兔爪来。
单烽如释重负,左手提笔便是个张牙舞爪的允字。
“单兄弟,你且让让,”阊阖冷不丁道,“压着城主了。”
“哦,是么?”单烽顺口道,身形一侧,忽地反应过来,将吊在背后的雪兔一笔杆拨了回去。霎时间,阊阖的猜疑成了真,再不能坐视不理。砰地一声,一只酒杯被扫落在地上,殿外立时闪进一大片黑压压的武卫,刀斧手当先,弓弩手压阵,群情激愤:“清君侧!”
“姓单的,速速交出城主,饶你不死!”
单烽额角青筋一跳,心道老子藏着掖着的兔子,可不能叫他们看去了,谢泓衣面皮薄,自不愿以兔身示人,难得肯配合着来上这一出垂帘听政,怎么就被搅和了?一定是惠风那小子巡街巡少了。
眼下再阻拦已来不及了,谢泓衣轻轻跃在单烽头顶,抿起淡红的三瓣嘴,静静地扫视着殿中的黑甲武士,抬起一只右爪,挥了挥。
要是化作人形,谢泓衣那只素白而骨节纤长的手,向外一挥,便足可令黑甲武卫屏息告退,但此刻,众人皆如遭雷击,只敢拿传音符发疯般骚扰同僚。
“殿下?这兔子的气息……不会错,就是殿下!姓单的到底施了什么邪法……我等救驾来迟,殿下受苦了!”
“这是什么意思?殿下在……在问好?”
“怎么办?该挥回去么?”
同样的疑云,霎时间笼罩在所有黑甲武卫面上,终于有人躲不过向殿下致意的诱惑,抬起带甲的右手,颤巍巍地挥了挥。数息过后,众人争先恐后,甚至还有撑着同僚后背,跃起来招手的。
偏偏又是单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抓着谢泓衣右爪,将它拨回了背后,道:“你没穿衣裳,绒毛也单薄,当心被他们扇着凉了。”
单某人挟兔兔以令诸侯,声望-10000
第一百七十章 乐极心猿影
轰地一声,又一道晴天霹雳,将呆愣中的黑甲武士照头噼醒了。这一回笼罩在单烽身上的可就是腾腾的杀气了。可不是么,那样单薄柔软的雪兔,腹上绒毛晶莹透亮,落入贼人之手,不知得受怎样的把玩羞辱。
就连阊阖也忍不住两手掇起长案,一把架到单烽面前,道:“殿下,你且下来罢,可是他胁迫于你?”
单烽甚是可恶道:“我可没强逼着他,不信问问你们兔子殿下,看他乐不乐意下去。”
阊阖一片赤胆忠心,等得四只眼睛都泛红了,长案在手里不住发颤,雪兔非但不肯跃下来,反倒往单烽背后缩了缩,兔耳消失的一瞬间,他心中何止是凄凉。
黑甲武士们的一沓传音符还抵着他后心为他助威。
“护卫长,若您都退了,姓单的可真就无法无天了。”
“是啊,殿下一声不吭,说不定是,有苦说不出。你可曾见殿下同什么人这般亲密过?”
阊阖心道,见过。
那日寝殿的景象他都竭力忘却了,又被硬生生唤了出来,面色更因痛苦而扭曲了三分。主座上的单烽却是越发的得意张扬了,伸了个懒腰,肩后的兔影若隐若现,两只爪子牢牢地扒着他,好不亲密。阊阖兵败如山倒,长叹一声,正要挥手收兵,殿外忽地脚步声大作,杀进一支奇兵。
惠风左手抓着一沓传音符,右手抱一只天衣坊的丝衣盒,喝道:“护卫长,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我都向楚药师打听来了你看他后颈。”
单烽的种种媚上欺下的奸计,便被义士一声喝破。
只见他颈后赫然插着一支药师针,垂下几枚水灵灵的萝卜,个头不过拇指大小,看起来却异常鲜嫩。雪兔嗅了又嗅,眼神中似有嫌恶,却依旧抵不过那天性中的吸引,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单烽还要作恶,不时将脑袋一歪,引得雪兔一口舔在他嵴背上。
阊阖动怒道:“他要吃便吃,你躲什么?”
与此同时,立了大功的惠风将手一挥,两行巡街卫冲上前去,将单烽团团围住。他自己更是大步上前,冲雪兔单膝而跪,将天衣坊的衣盒一举,朗声劝谏道:“请殿下更衣!”
他方才快马加鞭,将谢泓衣化兔的消息带去了天衣坊。仙子们又惊又喜,凑在一处给兔窝打了几十种花样子,可一听到城主竟落入单烽那登徒子之手,又从云端跌落地底,一个个骇得花容失色。还是叶霜绸头一个弄清楚要害,拆了手头边新制的香囊,三两下地改成了一身小衣裳,遣着惠风飞也似的送去府上。
谢泓衣点一点头,跃在单烽头顶,平伸出两只兔爪。
影子一掠而过。转瞬之间,雪兔便已穿戴齐整,一袭淡蓝绸衣,牢牢护着肚腹,外罩云锦镶毛斗篷,两耳间还戴着一顶玉簪花小冠,端的是仪态端方,再不容狂徒放肆。单烽大为遗憾,还要去摸它兔尾,却被一把扇开了。
谢泓衣撇了他,跃到案上,以爪尖蘸取朱砂,批起卷宗来。那卷宗堆积如山,它越钻越深,几乎被淹没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