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怕饿得越来越快。”百里舒灵摇摇头,试图抹去这个可怕的念头,“漱哥,你说,城主为什么要我们撑够三日绝食?他是不是已有法子了?”
百里漱脸色依旧惨白道:“撑够三日是不可能了,只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越迟去开地窖越好,木头,你作甚”
他话音未落,已瞥见楼飞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已配合得默契无间,当即悄然跃到一处,嵴背相抵,草木灵气和风障同时萦绕,楼飞光拔出长剑,毫不迟疑地向榻底的地面刺去,哧的一声齐柄贯入,仿佛陷进了泥潭里。
土灵根?
楼飞光口型一动,数道藤蔓已顺着剑嵴钻入地里,飞快地化作藤笼,却依旧迟了一步,那土灵根的小贼见势不好,遁地便走。
百里漱道:“不好,我们的地窖!他们竟饿成这样,这么快打上别家地窖的主意了?”
三人面色齐变,一把推开床榻,封住地窖的符石尚且完好,可那窖门却被生生钻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好在那土灵根还没来得及探手进去,隐约能看见封存在内的灵兽肉,依旧堆积如小山。那侥幸才维持了短短一瞬,楼飞光鼻翼抽动,当先捕捉到一股腐败化脓的恶臭,从窟窿里冲天而起,一股股馊水喷涌出来。在地窖被提前开启的一瞬间,那里头的灵兽肉就瞬间腐坏成泥了。
那简直一股寒意从背心窜起。
楼飞光终于悟得谢泓衣那道禁令背后真正的用意。
非绝食三日不得开窖自己不能开,更要死守地窖,防住来自暗处的袭击,带着那一线尚有余粮的期冀,等待转圜的到来。
可这仅仅是头一天夜里,他们的地窖便已失守!和新一轮饥饿感同时蔓延的,更是极度绝望的灰败感。
日升,转眼埋没于暴雪中。
在众人看不见的暴风雪中心,一只属于孩童的手,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饵料,撒在半空中。
穿粗布短衫的孩子骑在白牛背上,晃荡着双腿,嘬着嘴唇,仿佛以灵谷喂食着飞来的鸟儿,他身周漩涡般的大雪便挟着冲天的肉香,向影游城席卷而去。
“嘻嘻,嘻嘻,牛儿,马儿,羊儿……吃饭啦!”他道,“吃了我的香饵雪,可要变得白白胖胖才好呀。”
他身畔不远处,一座祭坛已拔地而起,冰髓雪钉钉在坛心,带来极度森寒的压迫感,仿佛看不见的冰穹倒扣在天地间。
羲和历天刑二十一年,正月初一。
一日之内。影游城城中各户的余粮,已耗枯了大半。
天衣坊。
坊中的仙子们向来有做些吃食的习惯,存粮自然比旁人宽裕不少,即便如此,那饥饿感依旧如影随形,萦绕在每个人肠胃间,仙子们素来雪白光洁的脸庞上,甚至隐有菜色。叶霜绸击退了数轮针对地窖的袭击,此刻正歪倒在软榻上,一条绸子勒着腰腹,也饿得脸色煞白。
有仙子端了碗酒酿圆子给她,劝道:“叶姐姐,姐妹们还有的吃,你先垫垫肚子吧。”
叶霜绸有气无力道:“饿得越来越快了,这是今日第八顿了。天杀的雪练,竟让我一日吃八顿,不成,我得再忍忍。”
“叶姐姐,你都快站不起来了,就先保重自个儿吧,城主一定会有法子的。”
叶霜绸抬起头,目光中却难得流露出恐惧意味:“城主自然能收拾了他们,可你说,邪法一破,那八顿饭可不是实打实的?咱们吃的那一整缸娇耳,眼下虽进了无底洞里,到时候全变作了实打实的膘雪练是拿我们当猪猡喂呢!”
她看着自己依旧纤细的腰身,仿佛望见了影游城众人圆圆滚滚的未来,不寒而栗。再一想到各处大雪封门,若阊阖递来的消息不差,城主甚至和那头犼兽一起封在寝殿里,实在令她捏了一把冷汗。要是畜生饿狠了,将小殿下一口吞了可怎么办?以身饲犼,太划不来。
“不会的,不会的。”小仙子连连宽慰,“护卫长说了,那犼有半座寝殿那么大,小殿下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呢。”
叶霜绸快要昏过去了,心里连声痛骂这场大雪,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
“亏得城主不让我们开地窖,要不然那些灵兽肉吃下去……”她忽而想到什么,道,“姓薛的依旧一顿也不吃?可别饿死在房里了。”
雪练养猪场开始营业啦,饿的饿死,胖的胖死
当然还有一些隔离期间同吃同睡的小情侣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云窗孽起
仙子道:“姐妹们刚刚和他搭话,他还应得好好的,说不饿。”
叶霜绸秀眉微蹙:“羲和来的,到底皮实。你们仔细些,隔一阵问问,免得饿晕过去了。”
“是!”
薛云房内。
残破的铜镜上,血迹未干,倒映着一道身穿赤金色锦衣的身形。
薛云双目紧闭,一手抓着酒壶,眉梢突突直跳。猴神庙中越来越盛的香火,助他重塑了陶偶身,傀儡术的威力也翻了番了,即便如此,那远在太初秘境中的斗法,依旧牵系着他大半副心神。金多宝那老贼刁滑得如泥鳅一般,面对阵中迭出的杀招,每每能抓住那一线气口躲过去,正所一拳打在棉花上,最能耗人锐气。
方才的斗法中,金多宝甚至短暂地突破了幻境,眼泪汪汪道:“无焰啊,我作恶太多,早死晚死都是畜生命了,只是你劫波未尽,我还得拖着这条老命挡上一挡呢。咱爷俩的报应,不急在这一时。还有,我这新修的几卷秘火养春图录,精妙更甚往昔,能使你在情障中少吃许多苦头,尚没有传给你”
薛云心里戾气暴涨,几乎现出猴相来了:“挡灾?你算什么东西,你一死,我的劫就散尽了!”
金多宝摇头道:“无焰,你的手脚还不够利落,你单师叔找上门时,可不好应付。”
不提单烽也还罢了,薛云对单烽的杀意之炽盛,已攀升到了堪与金多宝并肩的地步。不同的是,他要将金多宝以百般酷刑折磨至死,直到泄尽心中恨意。对单烽,却巴不得此人死得越快越好,但凡单烽在谢泓衣身边多待一刻,他便多尝一刻百爪挠心之苦。
他对单烽最初的恶意,仅仅来自白塔湖那段对影自怜的传闻,凡与谢泓衣有所羁绊的,只可杀错,不可放过。
他对单烽尚未提起十分的警惕,甚至隐隐有些看笑话的意思对影自怜?天火长春宫中,秘药发作的昏沉中,谢泓衣甚至一度唤过天妃,那样子实在凄惨可怜极了,却从未提及这个名字,看来也不是什么旧识。至于白塔湖那一场血肉泡影,更是可笑至极,被利用殆尽的残渣罢了。
错了,都错了!
趁着薛云目眦欲裂的当口,金多宝强行破阵,万丈金光腾射而起,太初秘境竟在天崩地裂中迸作了两半。陶偶身炸得粉碎的同时,薛云的神魂再度被斥回肉身中,心绪激荡不平,一口血喷在镜子上,使得少年俊朗样貌,蒙上一层阴郁而污浊的血色,唇红齿白而双眉漆黑,更像当年的薛公子了。
金多宝跑不了。
作为此刻太初秘境里唯一的活物,他已被死死锁成了阵心,虽强行破阵,也只能夺得片刻喘息余地,很快又会被拖进未完的谶阵中。除非有执念够强的生人入阵,将他替换出来。
可……
窗外的暴雪令薛云眼睑疾跳,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太初秘境的入口,随着大风雪而出现,下一次的落点只怕会在城中。金多宝伤重,已是强弩之末,必会想法设法联络单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