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烽也知趣地收敛了许多,只是攥着他的手了。

于是谢泓衣终于得以腾出时间翻阅些功法典籍。他两只手都被人攥去了,人也难得毫无仪态地半倚在单烽身上和体修袒赤的腰腹间隔了只冰纨的软枕,消暑的家伙都使上了,这是最后的妥协了,目光却落在案头书上,由影子翻书。

阊阖便在这时候通传,不知为什么声音战战兢兢的。

“今夜是二十八了,娇耳汤还是照往例,由殿下亲自动手么?”

谢泓衣翻着书,淡淡应了一声。

单烽好不容易闭上的眼睛又睁了一隙,谢泓衣亲手做的娇耳汤?实难想象,难道是亲自提刀从雪练脑袋上卸的?可就这么一晃神工夫,谢泓衣已挣开了他的手,临开门前到底一迟疑,一把挥下缦帘,将衣不蔽体的体修遮住了。

门一开,阊阖便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他手里还端了整整一碟的娇耳,护卫长已是府上一众影傀儡里最心灵手巧的男子了,擀得剔透的薄面皮,将一整丸掺着祛寒药的肉馅儿裹得满而不漏,圆鼓鼓地地立在盘里,确如耳朵般粉融可喜。至于动手谢泓衣伸手,端端正正地捏了个褶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府里的影傀儡也沾上了城里的习气,年关时凑在一处要吃娇耳,哪怕百来号人凑不出一幅热腾腾的肠胃。擅使刀的剁馅儿,擅埋人的碾药,阊阖眼明手快地捏娇耳,大着胆子找谢泓衣封个彩头,能令满府的影傀儡欢呼起来。这都是背地里闹出来的,今年阊阖竟将人带到寝殿门外来了,一个个目光灼灼地,望天望地不敢往寝殿里看,却在望见他袖底下手腕时,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护卫长被同僚们刀似的目光顶着背,到头来却岔开去,只憋出一段话来:“殿下,这一会的大风雪来得急,天地色变,已将白云河谷外头都铲了一遍,威势之甚前所未见,岁尽时便会波及影游城了。许多散修正连夜往这儿逃命,将城外的灵草都掘食一空,等大雪封城时,怕有粮尽的危险啊。”

谢泓衣道:“护城大阵呢?”

“已在昼夜不息地加固。”

谢泓衣嗯了一声,道:“禁风雪,不禁生人。”

阊阖原本是无话找话,这会儿却是一惊:“城主怎的放人进来?”

谢泓衣将捏好的娇耳轻轻放回玉盘里,眉目间却无端泛起一股幽冷的邪气:“时候到了。难得一场大风雪,天垂长鞭,鸟兽失群,也不过如此。灯影法会前,来者不拒。”

阊阖道:“明白。”

谢泓衣道:“雪练围城,只会比大风雪来得更早。明日开城禁,举城修者随我外出雪猎,猎得鸟兽一律窖藏,你守城。”

“是!”

他二人将话都说尽了,谢泓衣已为盘中娇耳挨个儿捏好了褶子,手法极其郑重,影子却忍不住摸了一个,团团地抛玩,和自己的耳朵比了一比。阊阖终于抵不住同僚暗潮涌动的催促,磕磕巴巴道:“还有一事。惠风巡街时,替城主,带回了两个,两个面首。”

单某人的xp 已经暴露无遗

第一百五十一章 染药温

哐当!

这一下便是平地惊雷起,床幔已被一把扯倒,桌案亦不能免。有站得最末的黑甲武卫惊问:“什么声音?”

同僚道:“不好,是护卫长带的醋坛子倒了!”

果然阊阖腿边的醋坛子被震翻了,眼疾手快如护卫长也无力去救一只脚从殿门里将它踢了个粉碎,一股子陈年酸味冲天而起。

单烽抢出门边,衣裳半敞着,半幅精赤胸口上道道狭长新伤,使人一望便知是被衣带和弦影割出来的,也就蹭破了点儿油皮,却毫无愈合的势头。

挤在门边的武士们异常识趣,哗地一声分作两列,露出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来。只见其人一袭白袍,端的是身形潇洒,腰背颀长,如梅瓶中湛湛然一枝雪柳。眉峰天生地上扬,顾盼神飞,朗亮中却暗蓄着一段公狐狸般的风骚,全不负小白脸三个字。

单烽勃然大怒道:“我就知道是你!”

这并不牢靠的同盟一触便碎。

楚鸾回应对如流道:“冤枉!”

他将身一闪,背后少年再无遮掩,穿一身半旧不新的劲装,虽未长成,但已有了小豹子似的结实身形,手臂肌肉颇有爆发力。双目惊恐圆睁,鼻梁高峻,更有一番青涩的俊朗。

单烽简直难以置信:“小孩儿也来?”

楼飞光虽不明所以,却反应奇快地一蹲身,双手抱头:“师叔祖,也不是我!”

他身后的百里舒灵:“……”

单烽濒临狂暴的神智终于被扯回一线,狞笑道:“这我知道,女孩子总不能当面首吧?”

百里舒灵身侧的百里漱霎时间脸色煞白,和妹妹紧紧拉着彼此的手,恨不能变作一对并蒂莲,钻进单烽看不见的泥底里。

单烽看了三遍,掰了两回指头,仿佛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事实:“一个,两个,两个,一个……难道……谢泓衣你!”

他五内俱焚,伤口都差点儿生生地崩裂了,正这时背后一凉,谢泓衣单手抓住他衣带,驯服烈马般,在手腕上一圈圈地缠紧了。力道不重,这期间单烽有无数次挣脱的机会,奈何嵴椎骨一阵一阵地发麻,七寸都被捏住了,只好被他生生地扯回了身边。

余光里蓝衣莹莹,单烽喉结滚动,脑中一股怒气突突抽动着,恨不能反手把人抱回寝殿,好好逼问个究竟,但一瞥见谢泓衣那冰冷雪亮的目光,便噌的一声,什么火气都灭尽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妙。

百里舒灵头一个回过神来,将抱在怀里的面首一举那玩意儿当真是用白面捏的。一只颇为白胖可喜的小猪脑袋,嘴里还塞了枚灵果,向谢泓衣眯着眼睛微笑。她哥怀里也抱了一只,紧张之下压扁了,鼻歪眼斜,好不怨恨地瞪着单烽。

单烽瞪了一会儿,把那灵果掏出来看了一眼,确信猪嘴里不会再蹦出个小白脸儿来,终于挤出点和气神色,道:“行,也算喜庆。怎么就剩了个脑袋?”

百里舒灵道:“这些日子街上的孩子人手一个,都爱拿雪捏着玩,也不知是何处学来的,看着甚是喜庆。我们想着岁尽了,便拿许多温补身子的灵草,照样子捏了些面猪头,吃起来又香又糯。惠风巡卫长说,说府里正在做娇耳,好去凑个热闹,只是面猪头这名字不好,便……便叫面首。”

她目光闪闪地瞧着阊阖手里的娇耳,一番话竟磕巴了数次。

谢泓衣向她轻轻地点一点头。

单烽接了面首,如释重负地掂了掂,看那只破了相的丑猪也顺眼起来:“城主允了,夜里一道来吃。”

只是他这一番打岔毫无用处,黑甲武卫已齐刷刷看向他,阊阖面色凝重,越众而出。楚鸾回更被两个武卫提溜着肩膀,沦为证供:“对不住了,单兄。”

阊阖道:“行动如此迅捷,得的是什么不治之症?“

楚鸾回道:“单兄他得了……风寒。”

黑甲武士一片哗然,就差把鄙夷挂在脸上了。风寒?敢拿肉身钻冰海的家伙,哪来的脸得风寒?

阊阖道:“时日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