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邪术……邪术不除,如何能近身……”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手,要为茹娘止血,却被她齿间森然闪动的东西骇了一跳,“她在吃什么!”

巡街卫的铁靴踏入时,那药修如得赦一般,从床畔跳了开去,却被单烽一手按了回去:“继续。她没空来咬你。”

单烽在进门时已将小屋景象尽收眼底,此刻向修士转过脸去:“小沙哭不出声了,你没发现么?”

他一把扯开襁褓一角,只见襁褓皆为血染,小沙在昏迷中仍抽搐不止,一只小手如被野兽撕咬过一般,孩子嫩柳般的手指,竟只剩下了森白骨茬,不知被唾液含吮了多久,连血都不流了。

修士大叫一声,浑身剧颤,死死扼住孩子尚且完好的手腕,向着床榻上的妻子扭头望去,那咀嚼声更如雷鸣一般,茹娘咧着嘴,竟似露出了一个森然的微笑。

“茹娘,你!不,不是茹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这么害我们!小沙……小沙!”

单烽不等他那惊惧骇怖转为愤恨,已将他掰向墙上那一片血污。

“茹娘触壁正是为此。她应当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啃食小沙,又无法自控,这才触壁。是她拼命保住了她和小沙的性命。”单烽道,“我们沿途所见,甚至有母亲将小儿活活啃食至肚腹的。你别急着哭,宵小未散,抓出来,捏死他。”

谢总嘴巴很硬但是看不得自家狗子被揍

第一百二十三章 悲歌萦耳

他向来不擅长抚慰人,语气生硬,横生杀气,却令那悲痛中的修士心中一镇。等将小沙也交由药修医治后,单烽便开口追问道:“茹娘自息宁寺回来后,家里可出过怪事?”

修士道:“旁的没有。小沙前几日染了风寒,茹娘忙着照料,不曾出门,我每次劝她吃些东西,她都恹恹的没什么胃口……我看她,她就捂着脸孔,说是牙疼得厉害……”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单烽眉峰微皱,又问:“有谁登门?”陆捌。肆捌,捌伍壹伍-陆日更

修士茫然道:“没人登门。”

“孩子病了,也不请药修?”单烽道,“不药而愈了?”

“是。”

单烽心道这当爹的虽是修士,却颇为粗疏,小沙是风灵根,怎么会轻易受风气侵体?如此糊涂,将妻儿身上的异兆全错漏了。

他目光掠向茹娘身上。在药修和小沙爹的合力压制下,她已不再挣扎,血丝密布的双目却鼓凸起来,死死望向床畔。

单烽敏锐地顺她目光望去。

只见木案之上,赫然保存着一圈圆形的香灰。香炉印记仍在。

他一把抓住小沙爹的襟口,道:“香炉呢?”

“香……香炉?啊,你说那个,小沙的病好转之后,便移到僻静处了。”

单烽很快寻到香炉,炉中已空,仅覆着薄薄的积灰,竟和包小林家的如出一辙,正是息宁寺外的无火土,那香灰满溢的情形如在眼前,单烽扭头道:“香灰呢?丢哪去了?”

“不是我,不是我!”小沙爹连连摆手道,等慌忙否认完了,才记起来,“是我,昨日茹娘让我倒在屋外,说是剩下的药渣。难道……是这香灰捣的鬼?”

他转身推开窗,指着檐下墙根:“就是这儿……啊,怎么不见了!”

窗外唯有一棵枝干萧条的柳树,缀着银铃的彩带仍在摇曳不止,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还愿。”单烽道,“香灰回去了。”

又是一个以香灰为药的。

茹娘用香灰为小沙祈福,小沙病愈,这些所谓的药渣又会归往何方?那念头呼之欲出息宁寺!

他上一回已查验过炉中香灰,并无异常,但那血肉毡毯的来历始终不解,透着一股妖邪怪异,今日便再掘地三尺。

单烽临窗回头,抛了颗雪凝珠给药修,道:“给她定心。”

小沙爹道:“多谢巡卫!”

“不用谢我。”单烽又向彩绳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当日抚顶,还是有所佑护的,彩绳示警。若不然,你们作为第一家,已经死绝了。”

他说罢,便逾窗而出,直扑息宁寺而去。数日前他曾抡鼎一砸,鼎足至今还深陷在地里。

单烽只一眼,就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鼎中的香灰变多了。如一座灰白色的土山,高高隆起,中间残存着三个孔洞,仿佛有看不见的高香插在其中。

既然是还愿,供奉的又是谁?

这背后没有雪练的手笔就见了鬼了。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大泽雪灵头上。他这一次搜索香灰,更比上一回细致不少,可偌大一口铜鼎中,半点儿杂物都没有,更别提动手脚了。

直到他五指触在鼎壁上,猛地一顿。有东西!凹凸不平,像是小儿拿石头划出来的拙劣刻痕,依稀还是人形,双臂捧着什么。他二话不说抽出手抓住鼎足,将它砰地倒扣在了地上。

单烽甚至都不用看,凡是羲和弟子,皆对这幅图像烂熟于心,虔诚至极羲和驭日图!

羲和日母足踏巨舫,背悬九龙回日轮,龙身如赤金披帛般当空狂舞,有无限光辉灿烂之意,却被阴刻在这铜鼎中,受着母食子这般秽恶的供奉。

查这桩母食子案,竟然还牵涉到了遥隔万里的羲和舫头上?

他脾性再急躁,也是火灵根,对掌太阳真火的羲和日母有着发自神魂的尊奉向往之情,一想到有人敢把手脚动到日母的法身上,心中便一股戾气翻涌,一把倒提着铜鼎,将香灰倒空了,日母阴刻像便显露出一角,线条松散,歪歪扭扭地衔接在一处,不是一日刻成的,更像是时不时偷偷刻上一笔。

单烽心中本就有所猜疑,此时更盛,恨不得当即杀上门去,以此鼎锤杀之,正在此时,他终于看清了日母手捧的东西那是一具小儿残尸,日母口露獠牙,大肆啃食其胫骨,赫然是一幅污秽至极的日母食子图。

不好!

不能看!

霎时间,有如雷劫骤降识海,他灵台之中轰地一声,差点儿没整个炸裂开来,他身为体修,从未受过如此可怖的重创,一阵阵无可抵御的撕裂神魂之痛中,他踉跄数步,轰然摔在巨鼎上,眼前黑雾翻滚,不自觉挣裂了眼角,涌出金红色的血泉来。

还不够,不行……有声音……那声音又来了。

儿时环绕着他的诵经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又是三十五佛忏悔文,冲刷着他心中的躁怒,却依旧盖不住那道声音。

女子的哭泣声,嘶哑至极,满怀悲悯,像从遥远的地底传来,传入他耳中时,却化作了刮骨刀,剔刮着他的识海,疯魔般的疼痛让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只知道它们都在那哭声中燃烧起来,连灵带肉,化作焦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