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们而言,死后不能身化风雪,以殉雪灵,却是何等的酷刑!
也难怪雪练设伏围杀,谢泓衣不单手段狠辣,也真正掐住了他们的命门。
如此咒骂声中,谢泓衣静默不语,单烽难以窥其全貌,只知他单手悬在骨笼上,仿佛在汲取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那手看来竟不像男子,五指纤长,仿佛倦倚薰笼上的一尾白玉蛇。
以他人之血肉取暖,恐怕也非正派所为。
啪嗒。
冰凌融化后的一滴水,悄然坠落。
其中蕴含的炎阳之气,霎时间在他手背上烫出了一片红痕。
谢泓衣手背上青筋一跳,身侧风声暴沸,那一瞬间的失控显然有违他本意,那求死不能的雪练弟子亦在一声长笑中,如愿化作了齑粉。
“哈哈哈哈哈!你受伤了,你在流血,我明白了,你的本源天地变色时,便是你的死期!碧灵,听见了么?快走啊,你能杀了他,杀了他!”
那一声嘶鸣仍在半空中回荡,一点碧影便在风中一闪而没,此间埋伏的另一名雪练弟子已然遁形而去。
谢泓衣并未出手阻截,他似乎沉浸在某种浓烈的厌恶情绪中,一把将手背上的水珠甩去了,既而以指尖死死按住了那点红痕。
“火灵根……果然还是很恶心……”33;01'㈢9,49;㈢整.理
他刚刚以血肉取暖尚且不觉恶心,这会儿仅仅是被烫了一记,就难以忍受了?
单烽为他对火灵根赤裸裸的歧视所咋舌,只是隔了十余里,一时难以跳起来反驳。失去雪练操控后,拥关雪再度恢复了幕天席地之势,顷刻之间,双镜刀便再难照见外物了。
单烽自雪中收回双刀,忆及方才所见,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城外禁火碑……对火灵根的厌恶……碑上的血肉泡影之术,看来是为这位谢城主所设,他和雪中影之间的联系,比想象中更为紧密。
但谢泓衣对雪练的痛恨,更是作不得假,怎么会同雪中影厮混在一起?
除非又是故伎重施。
白塔湖血景犹在,雪中影业债未消。那道影子素来是世上最擅诓骗的东西。
若当真如此,笼罩在影游城上空的,便是深不见底的血色。又是一场屠城之劫么?
雪练一日不除,世人永难归乡!
冻渌已死,小还神镜的感应却又笼罩在一片错乱中,使人心烦意乱。单烽吐出一口浊气,刚踏出十来步,脚下便踢到了什么东西。
有人?
他伸手一抓,还真从雪地里提出一个熟人来。
差点把这小子忘了。
薛云此刻满头满面皆是大雪,早已昏厥过去,身上的金翎衣也残破了大半,金光黯淡,想来是挡了一劫。再一看雪中残余的脚印,八成是这小子贼心未死,趁他凝神于远方战局,打算潜行而逃,却被外泄的风雪轰了个正着。
单烽一试他的鼻息,也不知该作何感叹。
昏了也好,省得在城里又生事端,他刚刚发出的鎏火令足以引来紫薇钩台的执法长老了,横竖再拖着这麻烦一两日。
“师侄啊,师叔骟了你是为你好,收好你的驴脾气,在城里要再敢滥发脾气,可不光是做一只秃毛鸡了,”单烽扇着他的脸道,“记着,老老实实把雪凝珠当饭吃,否则死得更快。”
他这几巴掌是循循善诱,不远处却厉风一闪,传来了一道响亮的掌掴声!
一个年轻弟子惨叫一声,从碑前凌空倒飞出去,半晌才挣扎着坐起来,口鼻鲜血直流。这张面孔在单烽看来颇为熟悉,正是先前偷盗雪凝珠的年轻弟子。
雷七强撑着雪瘟之体,在外查验弟子们身上的引火物,以免引来无妄之灾,拖得已有些太久了,因此这一巴掌过后,他亦粗喘不止。
"拿出来!不要命的东西,你还在藏什么?"
年轻弟子向来欺软怕硬,此刻却一把攥紧袖口,梗着脖子道:“不是引火物,是弟子的私物,领队,这你也要查么?”
单烽一看他声色虽厉,指头却微微蜷缩着,知道这小子贪小便宜的恶习又犯了,不知又从商队里偷取了什么。
雷七身心俱疲,正要挥手放他进去,却忽见这小弟子面色红润,颈上血脉贲张,哪里像是刚经历过暴雪?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白术,你到底碰了什么?"
白术显然是深畏于他,在逼问中流露出难言的焦躁来,竟下意识地将食指伸入口中,用力一吮,眼珠便泛起了一线飘渺的红光。
单烽看清楚了,他的指腹之上还黏连着一缕猩红的绒毛。
"火绒?明明已封在阴沉匣里……混账,你敢沾这东西!"
商队此行的货物,并不全能过得了明路,比如火绒。
火绒是取幻火花等十余种灵植的蕊丝织成的,一旦触及肌肤,便会涌出灼烫的幻觉,却又不至于引动雪鬼,时人常以此织在衣中,寻求一星半点儿虚幻的慰藉。
直到有人服食了火绒。
那一瞬间令人狂惑的羽化登仙之美,伴随着纷至沓来的癫狂幻觉,才真正引发了人心浩劫。如今已鲜有人知晓个中滋味,只因数名大能在服食火绒后彻底失控,一场恶斗使得血积三千里,仙盟深知祸患当除,由玄天药宗为首,尽毁天下幻火花,销尽火绒衣。
当前留存于世的少数几缕,也都是禁物了。
雷氏商队封存的这一缕,是雷七意外在河谷冰尸身上所得,封在阴沉匣中,只等前往驿城交由仙盟销毁,也不知白术是从何窥探而知的。
就在刚刚这场由雪瘟引发的变乱,终使得白术有机可趁,火绒入口,便是一条不归路!
雷七嘴唇蠕动,眼中流露出的,已是悲哀之色。
眼前的白术,双目发直,仍有几分可悲的警惕之色,还在本能地守护怀中的火绒,见他满面颓然,无力阻拦,便将身一扭,冲进了城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