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烽道:“我走之后,影子来过?”

“就是你生怕掌教状告舫主,这才召出那道影子替你灭口!掌教的留影符都抓在了手上,却被活活融成了一滩血水,”白猪道,瞳孔发狂般颤抖着,眼白中血丝暴绽,仿佛在回忆中看到了极为可怕的场景,“魔物,那是魔物……挡在路上的都被杀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连残尸都没能留下,都是血水,是飞灰!我们吓得发疯,四处跑啊,逃命啊,可大阵一破,雪练就进来了,我的身体,我的手脚啊啊啊啊啊啊!”

白猪惊痛至极,话音中爆发出一股撕裂咽喉的血气,那一夜的惨烈景象几乎穿透了十年间的迷雾,血淋淋地在半空中流淌。

金多宝恍然道:“我记起来了,当年舫里收到消息,西南方有几个小宗门先后被雪练所破,原来背后还有隐情。燕紫薇,他说的可是实情?”

未等燕烬亭开口,单烽已强压着火气道:“影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它就跟在你的身后,你自己不清楚么?”

单烽齿关喀嚓一声响,又一枚雪凝珠迸裂在臼齿间,寒气喷薄而出的同时,也令他眉目淬霜,戾气犹能从瞳孔中破出锋来。

“别耍我。如果是他,还轮得到雪练来杀你?”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来,来搜我的魂!”

金多宝两手仍拢在白猪颅顶,闻言回过神来,强笑一声,腮上白肉随之震颤:“我们不是雪练,不曾修得那样伤天害理的邪术。”

“就当是给我个痛快!”白猪咆哮道,浑身的皮肉在一瞬间化作松软的积雪,旋即猛地往前一扑,将自己的颅脑活活贯在了金多宝十指之上!伴随着可怖的积雪爆裂声,一颗猩红的骨珠便从它脑中迸射而出,内里涌动着极为粘稠的恶意,仅仅是注视,便令人血气翻涌,直欲作呕。

在场三人,皆在照面间认出了这珠子的来历。

炼魂珠!

这珠子以尸骨秽血炼成,能利用他人心中一瞬间的悔恨,将神魂活生生抽入其中,内里的天魔血海阵一旦发动,便可使人受尽千百般折磨。雪练正是以此珠刑讯魂魄,逼问宗门大阵的薄弱处以及种种人心阴私,借此来攻破宗门。

也难怪这白猪能在业火下撑到最后一刻,如今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将满腔的毒怨宣泄人前。

它既心存死志,打破这珠子便不费什么工夫。金多宝五指间赤金色符篆流转,如丝带般萦绕其上,爆裂声中,被封锁其中的血色喷涌而出,将白猪到死也不能忘的一幕投射而出。

浓稠的夜色。

九重烽火台一夕崩塌,空气中灼热的温度犹未消散,劫灰飞旋,在夜色中如充血的瞳仁般,一睁又一闭。触目皆是断壁残垣,还有仓皇疾走的天火弟子,实是最凄惨不过的魔国景象,白猪因充血而通红的视野,越过这一幕幕,死死盯着那道大步踏过废墟的身影。

那是一道颀长精悍的背影,背负烽夜刀,单手提一把通体赤红的琉璃巨弓。那弓身古拙至极,宽厚如犀角,论分量更需数人合力抬抱,提在他手里,却不费吹灰之力。

仿佛嫌此弓碍事,在踏过又一座烽火台时,他信手一折,那由近百人昼夜供奉的神弓,便拦腰横断,如朽木般砸在废墟之上,溅起无数飞尘。

如此跋扈行径,任谁都能认出来,这就是单烽。

巨弓的断裂,更激起一片惊呼声。白猪的视野急急转动,对上一张枯藁的面孔。天火长春宫的掌教仍旧瘫坐在地上,抓着一道留影符,另一手则颤抖着捏诀,千里传讯的术法即将成形,半空中渐渐显露出几个小字,却不知是惊骇过度,还是护教真火熄灭的缘故,竟剧烈扭曲起来。

不系舟主人……

下一个瞬间,那术法便被一股扭曲至极的气流,活生生抹去了。

掌教的双手更如烧化的白蜡一般,连皮带肉地流淌下来,痛苦至极的表情凝固在他大张的口中,却等不到一声冲出喉口的惨叫。一道血色剪影,就这么从背后柔柔地没过了他,衣萦血雨,却仿佛穿过的只是土石

错身之际,那道摇曳而出的影子身后,只剩下一汪徒具人形的血水。影子足下未停,身影朦胧飘渺,手足面目如渗微光,所过之处,却是他生平所见的,最恐怖的一场无声杀戮,沾衣者死,照面者死,挡路者死!

白猪离这一幕不过数丈,眼看着影子向自己步步逼近,惊骇欲绝下,瞳孔紧缩成了一条细线。

他也因而看清了,影子身上那些微光到底从何而来。

那是尚且完好的苍白皮肤。手足关节处,甚至可见森然的白骨。它们光寒、皎洁,却被吞没在由血肉化作的影子里,缓慢地消融,更如白瓷菩萨像陷在交媾的群蛇中,在令人晕眩作呕之余,更横生冲天邪意。

正是在由单烽亲手造就的废墟中,莲台滴血,尸陀林主夜来。

单某人的大魔头老婆?尸陀林主限量典藏皮肤

第八十二章 犼项金铃

在不断迫近的可怖杀意下,白猪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只是连滚带爬地后退,恨不能昏死于当场。

腥风汹涌,却裹挟着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香。

那短短一瞬间,白猪仿佛历了几生几世的劫,也不知手足的知觉是何时恢复的,冷冷的麻痹感窜至双肩时,他的视线才得以重新凝聚,所见的依旧是那一道影子。

影子与他擦肩而过,踏行在废墟上,吴带当风,周身血雨瓢泼,轮廓却凝实了几分。显然在这十余步里,又不知多少人横死在他衣袂之下。

这样的恶鬼……居然放过了他?

但他旋即意识到,影子调转方向,绝非一念之慈。它飘飘悠悠,如鬼魅一般,却始终追随着那一道背负长刀的身影,凡是挡在其间的一切,皆被抹去。

亦步亦趋。

一条由尸山血海铺成的血路。

横行杀戮的同时,影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近乎于奔跑,终于在单烽踏出天火长春宫的一瞬间,伸出一手,触及了他的嵴背。

那一只手上萦绕着如雾的血雨,足可令任何幸存者胆寒至今,却在单烽被惊动之时,化作一缕飘渺的红光,合身投向单烽身后的影子里,如筋疲力竭的婴孩一般,静静蜷缩在他脚下。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魔物对单烽极为信任。

留影中的单烽不知察觉了什么,以手背在颊侧一抹,只沾染了一点淡淡的血色,如此磅礴杀意,偏偏对他吹面不寒。

那被深埋在记忆中的奇异触感,却在目睹这一幕的瞬间,鲜明地复苏了。

在当时,他只当那是斜吹而来的血雨,殊不知那是影子对他的第一次探寻。

谢泓衣当时也在天火长春宫?

单烽在天火长春宫兜留那三日,因忧心战局,不耐烦其中饮酒取乐的靡靡之气,把整座宫舍转了个遍,九重烽火台……羲和均天鼓……弟子演火殿……仿长留而成的十二曲玲珑玉回廊……还有那一组横贯数座宫舍的供香天女夜游图……甚至连关押炉鼎的禁殿门都踹开了,形形色色的脸孔都留有印象,却从未见过谢泓衣。

那简直是像从地底而来的一缕幽魂,除却刻骨凄凉的怨恨之外,寻不到半点来处,只凭着满腔执念跋涉。

而这也就意味着,谢泓衣早在那时候,就藏身在他身影中,最终借着他所走的那一条远避战火的小路,进入白塔湖祭坛深处,最终又在怨春凋缠绵的曲调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