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排场,是泄露行踪被雪练围杀了?

还是说,白云河谷中,有着足以撬动羲和精锐的秘密?

小还神镜另一端。

火狱紫薇降临前,白云河谷横卧风雪声中。

天近破晓,天狼星已出。雪野近处折射出一条条淡白色光带,都是碾冰而成的车辙印。商道以外的地方,人迹俱灭,寒气吞吐,天地间茫茫黑灰,山势也幽微。

没有一支商队抢在这时候赶路。凡是经验老到的领队,都在远处的河谷下结阵安顿了灵马,以短暂的休整,来应对天明后的跋涉。

并非单纯地畏惧风雪,而是……

白云河谷中,正回荡着一阵幽幽的笛声,那声音极为喑哑,且方位不定,仿佛夜空中盘旋着的老鸹。雪害以来,就连三岁小儿,也对这笛声有着本能的畏惧。

那是檐冰笛的声音!

显然,在这片雪原上,正有雪练弟子往返狩猎,来人不论人数多寡,都只是献给雪灵的一炷炷肉香而已。

各地来往的商路并未断绝,天下十室九空后,雪练已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杀戮,而是要从幸存者身上榨取出更多的痛苦和悔恨,为肉香平添几分滋味。宗门间少不得商队的运送供给,商队往来间,亦不知传递了多少杀戮的种子,仿佛黑白两路纵横的棋子,在满盘狼藉上心照不宣地对弈。

檐冰笛戛然而止,被天狼星照亮的一方山峦上,忽而涌上了大片洁白的影子,像是团团滚动的棉絮,四散开来,摆动着纤细的四肢

那竟然是成群的牲畜。

白马、白羊、白牛……

洁白之余,这些牲口都异常肥圆,仿佛扎满了气的尿脬,几乎能从皮毛下透出光来。哪怕太平光景,也不见得能养出这样肥硕的牲口来,它们全不知愁地散下雪山,慢慢啃食着雪底的什么东西。

白马最快,绕着山脚踱步,白羊次之,挤在山壁上绒绒地攒动,仅有的几头白牛则伏在山顶雪窝里。不论远近,所有牲畜都以这座雪山为界,不肯踏出半步,仿佛颈上套着缰绳。

风雪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放牧!

第七十四章 紫薇意

一枚残破的小还神镜半埋在污雪中,断断续续地折射出几行残字来。

【雪牧童……风雪为鞭,驭使牛羊……勿食……】

一头红鼻白牛凑过来,舌头一卷。尚未载入小还神镜中的一段遗言含恨化作光点,从它齿中迸了出来。

咔嚓!

有小还神镜碎在这地方,便意味着至少有一队仙盟弟子遇险,他们如今何在?

红鼻牛全不在意自己吃了什么,牛嘴每一张阖,便裹着成斗成升的积雪和岩石,涌入无底洞一般的腹中,让它的身体膨胀到了爆裂的边缘。这样的吃法,雪山很快就被它掘开了口子,越来越多的牛羊如蚁群般进出山体,窟窿连着窟窿,渐渐有了梁柱和宫宇的轮廓

显然,它们并不只是贪食,而是在主人的驱驰下,以雪山为地基,修筑着一座巨大的宫殿!

红鼻牛身体胀大得如小山,摇摇晃晃间,竟翻倒在一块平坦的山岩上,团团滚了几圈,一双牛耳惊恐地扑闪着,虽隔开了风雪,却没能挡住幽幽的歌声。

“明月俟山兮,牛羊忘归,莎草茫茫兮,风雪垂帷吁,吁,雪灵布泽,来食兮,饱餐之,白牛为栋,白羊作梁,白马识闾,白豚载我归乡去”

声音含糊,语调天真,仿佛出自乳齿已脱的小儿,红鼻牛却噌地弹跃起来,浑身颤抖,流露出极通人性的惊恐神情。

雪牧童来了,埋下头,别让他看见!快些吃,快些吃……

歌声戛然而止,小儿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不吃了,是想起来了么?”

四周的风雪卷成一条长缰,凌空勒出一声可怖的爆响。红鼻牛正肝胆俱裂,便见不远处一头白猪被腾空提起,轰地甩向了山岩,半晌才坠地。

白猪惨叫一声,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回首一口,将雪缰咬碎在口中,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

红鼻牛对上它赤红癫狂的眼睛,心中也窜出一个念头。一(一0*3796*⑧耳一

它一定是想起来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白猪仅仅歪斜着跑出了数步,便猛地顿住了。

两枚细细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捏住了它的耳朵。

“你跑什么呀,小猪?”

牧童趴伏在白猪背上,倒垂下头,用乌乌的眼珠贴着它。那眼神说不出的湿润亲近,能看得人心里发酸,白猪双眼流泪,却还以猪鼻在雪中胡乱拱动着。

“人?”

牧童跳下来,认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抽搐的耳朵,忽地用力伴随着一声含混的裂帛声,他已抓着猪耳,向嵴背扯下了一整条连毛带血的皮肉,向雪地上一摔!鲜红的湿黏肌理哗地翻开,抓着地面,生生拱起了半寸,这一块肉的垂死挣扎也只有一刹那,转眼就冻结实了。

雪牧童乌黑的眼珠贴上了白猪暴露的嵴骨,又用手指碰了碰,道:“没有人呀?猪皮底下还是猪骨头,人呢?”

白猪轰然倒地,崩坍成了一地积雪。

雪牧童抓了一把积雪,塞进腰间一只羊肠袋中,口中祷祝着什么。没过多久,那袋子阵阵痉挛着,涌出一股滑黏的血水,三只闭眼的小猪崽随之坠地。

小猪身上各有一撮淡淡的红色毫毛,耳后、颈上、嵴背,凑在一处时,赫然与白猪那一条被扯去的皮肉相吻合,只是那彼此嗅闻,在雪中刨食的样子,哪有半点神智可言?

红鼻牛亲眼目睹这一幕,四蹄俱颤,只拼命埋首吞食积雪,牙齿剧痛也顾不得,直到口中咕嘟咕嘟地涌进一股血腥味

不对啊,它的牙齿锋利无比,吞金嚼铁也不在话下,怎么会……

正在这时,几枚细细的手指捏着它的耳朵,将它一把摔在了雪地上。红鼻牛惨嘶一声,撞在裸岩上,昏死过去,只是翻白的牛眼中微微露出一隙眼珠,偷偷盯着雪牧童。

牧童向着红鼻牛舔舐过的地方摸了一把,指上立刻沾染了一抹深红色的油脂。那油脂是从山中某处涌出的,渐渐没过地面,带着硝石般浓烈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