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了。”杏花姑姑头也不抬,只将手中银剪一挥,梁间最为晶莹的一大束雪丝便应声而断,“就算我肯放你,霜绸娘子也肯以此来捻线,你敢让这样的货色穿到谢城主的身上?”

簪花修士刚哀叹出声,单烽已然心中一动,站直了身。

杏花姑姑那冷到发青的眼珠,便从窄眉下剔了他一眼。

单烽从羲和这等和尚窝出身,这辈子都没怎么和女修打过交道,却也看得出来,她身上的气息和寻常仙子颇有不同,更像是凡人宫阙里枯冷的宫娥。③3〇1㈢949'③qq群,

杏花姑姑道:“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单烽道:“实不相瞒,我有要物不慎摔碎了,夔纹铜和秘银砂不好找,要是有其他上品的秘银,也勉强能顶上一顶,这才想去绣坊碰碰运气。”

“你想得不错,针线要是金贵起来,比刀兵更甚。像你说的夔纹铜,镇在织机上,能使料子不起波纹,秘银砂做成的针,穿过鲛绡也不留痕,才能做得出无缝的天衣。”

操,还真得来不费功夫?

可铸百兵的夔纹铜,用来压布?弥合万物的秘银砂,拿来穿针?

单烽嘶了一声,追问道:“听仙子这么说,这儿就有?”

“我只是捻线的,做不了主,”杏花姑姑道,目光轻轻地向单烽右掌一瞥,“再过一炷香功夫,会有碾香车过来,押一车明光丝回绣坊。簪花人,拿你的信物来。”

簪花修士捶胸顿足道:“姑姑,你让我给旁人作嫁衣裳也就罢了,偏偏是这家伙!”

杏花姑姑一眼扫去,他只得摸出一只银白蚕茧:“喏,拿着。路上老实点儿,天衣坊可就在城主府里嘿,你那是什么眼神,是侧府,还隔着几重门墙呢。”

单烽接了蚕茧,眼神中流露出似笑非笑之意,也不道谢,径直翻出了窗外。

“呸,强盗!”簪花修士骂道,“姑姑,你搭理他做什么,就该让他火烧眉毛。”

杏花姑姑道:“他都看出来了,你还呆愣着,这是替你挡灾呢。”

“挡什么灾?”

“要不然送这一车废丝去天衣坊的,可就是你,你去领教霜绸娘子的火气?由他拖着,你赶紧再去换一批丝来。”

簪花修士嘿地一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姑姑,还得多谢你替我出这一口恶气。”

“为你?”杏花姑姑停下活计,拿银针在发上蹭了蹭,冷笑道,“是为了他的手,他手指上有银屏氅的气味,什么人也敢碰小殿下的衣裳!”

她口中的小殿下,除了谢城主再无所指。簪花修士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这些绣坊娘子的行事做派,无论衣裳妆面,还是言行举止,都仿佛从深深宫阙昏黄屏风里走下来的,空气里都漂浮着不知哪朝哪代的灰尘,哪里像是修士?

他心中的忌惮远不止于此。

这里头有几个绣娘,在入城前曾是他的师姊妹,就在他眼皮底下,一点点变作了熟悉而陌生的宫娥,张口闭口都是殿下。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同那个女人碰面之后天衣坊主,霜绸娘子!

听说那个女人是长留宫出身。

长留宫和寻常的宗门不同,半是风灵根仙门,半是宫阙皇城,如凡世帝王般泽被着一方长留境,皇家子弟年少时皆入素衣天观修道,叶霜绸一副宫娥做派,也就不稀奇了。

也说不准,长留宫早就覆灭了,能出来活动的,要不就是鬼魅,要不就是盗用名头的长留境人氏,怕不是觉得昔年长留宫的名号缥缈玄奥,特来沾染的罢!

簪花修士心中正嘀咕着,便有车轮声传到了楼下。车前一匹灵马上,侧坐着个戴茉莉花帽的小童,仰着头,拿细鞭在车架上敲了敲。

能由小童孤身驾车,这碾香车自然极轻极小,蝉蜕一般,说不出的晶莹剔透,披了一层由避风丝织成的车罩,用来隔绝灰尘与气味。

杏花娘子推开窗,向着单烽道:“运丝!”

她对沾了气味的明光丝嫌恶至极,单手掩鼻,银剪一挥,大股丝线向单烽倾泻而下。单烽眼明手快地抱住了,便要向碾香车里塞。

小童连连摆手道:“嗳,都沾了灰了,好生粗鲁。”

单烽道:“谢城主急着做衣裳呢。”

第六十九章 不胜衣

“阿嚏怎么还有麝金雀的味道!”

单烽面不改色道:“城主今日改换了口味。”

“好吧,”小童也不管他的鬼话,古怪道,“不过,你可不许上车,最多追着车跑!”

单烽这回倒没什么异议,跟着碾香车一路穿街过巷,小童一边赶车,一边轻轻嘟囔着,那话音便被一阵阵送到单烽耳中。

“一万灵铢……两万灵铢……五万灵铢……”

单烽饶有兴致道:“小道友,好大一笔生意啊。”

“我在替你算账呢,”车过某处高门大院,小童忽地勒停灵马,朝他咯咯地一笑,“送这一趟废丝,你已经欠了霜绸娘子二十万的灵铢喽!到了,霜绸娘子茉莉号碾香车回来了,且开一开门吧!”

天衣坊的如意门紧闭着,门上挂了许多朱红小牌,罗列着碾香车归来的时间,和载运的丝线布料。门外则斜挽着一幅湖水蓝的绉纱帘,望之如烟,飞雪都避在帘外,更无半点纤尘。

里头人声嘈杂,都是匆匆的脚步声,却没一个来应门的。

小童跺脚道:“霜绸娘子忙得很,才不见外人呢,你别愣着呀,杏花姑姑没教过你么,信物!”

单烽袖中的银白蚕茧跳动着,吐出一束雪丝,飞快缠在门环上,哐哐哐地敲击起来。

“来了来了!”有个清亮的女声不断逼近门边,应声的同时,也不知向谁发着脾气,“人呢?不见了,这一会儿就不见了?他刚刚撞烂了我整整三匹曦光锦,又踏翻了十架织机,这会儿又学会飞了找不到?我都认出来了,那小子衣上有刀剑红莲纹,是羲和舫的人,我呸,羲和舫养出来的不是莽夫粗汉,就是妖魔鬼怪,要是让我抓着了,非泼他一脸浆衣水不可”

单烽:“……”

他抓着襟口的刀剑红莲纹,若无其事地掖了进去。

下一个瞬间,如意门被一把推开,哗地涌出一道身着碧青霓裳的身影。修道者大多不出年岁,来人面貌体态宛如少女,云鬓高耸,却含怒坠向腮边,衬得双目更是火光灼灼。

“送明光丝?这会儿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