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等,所有人都在看,发声的,不发声的。
所有人都会记得。
这不是一个人、几个人的战斗,这是一场群体性对公平正义的诉求。它关系着很多人的命运,所以必然会伤害很多人的利益。但是没关系,永远有人记得,永远有人在等待。
蔺元清慢慢坐在安煜身边,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被子,生怕压到她。他看着安煜平和的脸,声音很低:“我们做到了,安煜。”
昏睡的人自然做不出什么反应,她只是继续平和而安详的睡着。唇角轻轻扬起,好像在睡梦中微笑。
她的枕边,放着一本书,半开的窗子里柔柔飘进一阵轻风,吹开了封皮,露出了扉页的书名。
《波函数》。
第67章 66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Check In
7月底,骏雅中学门口,已经张贴起了红榜。最上方挂着的,仍然是学生们熟悉的那几个名字。榜下围了好几圈人,对着红榜指指点点,校园内很久没这么热闹了,门口还进来了一些陪看榜的家长。
蔺元清一手拉着行李箱,凝视着慢慢合上的寝室门,嘀的一声锁响,他的身份卡彻底失效,再也推不开男寝A楼的这扇门了。
这扇门后,那些情事纠缠、爱恨是非,随着这一声锁响,也和身份卡一起,彻底失效了。
他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看着它好几秒,还是转身向电梯走去,没有再回头。
阳光落在他身上,双肩瞬间暖和起来。大门口,披着长发的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月亮。她高高举着一张正红色的纸,上面“录取通知书”五个红字鲜艳夺目。
“我在你隔壁呀!”川流不息的人潮里,姑娘的笑容那么温柔:“元元,我们还要一起上学!”
蔺元清的脚步停下,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的拉杆,胳膊下夹着一封深紫色的信封。他只觉得心头发热,眼睛微微潮湿。
和从前一样,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最终只是释然一笑,轻轻点点头,说:“好。”
他们就和过去的九百个日夜一般,肩并肩走在校园里,背景音是纷杂的人声,安煜的声音很轻,但却如潮水一般安谧而稳重。
“这是我多少次看到这个走廊,我记不清了......但是这却是几百次来,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红榜。它代表着我终于战胜了命运,从未来手里夺回了你。”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淡,浮动在空气里。安煜的声音很虚弱,却也如月光潺潺。她的眼睛那么清亮,落在蔺元清身上,仿佛有无边无际的温柔。
“元元,你是我的孩子。”她说:“我第一次失去你,你只有十岁。你早上还和我一起拧干床单,晾在院子里,下午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再也睁不开眼睛。我哭得要瞎了,他们却说,你是自己贪玩,踩到了暗漩,怪不得别人。”
“我根本不信。你从小就乖,我只要和你说一遍不做什么,你就一定不会做。更何况我跟你说了好多次,小朋友不可以偷偷去池塘边玩水。那是我第一次失去你,你没了,姥姥病倒了,也没了。我撑不下去,去了南方打工,不敢面对这一切。后来啊,我想了好多年,想回到老家去。我看到你的坟包小小一个,挤在姥姥姥爷中间,长满了野草。”
“我许了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你换回来,要你好好长大。”
“梦里面,我看到了‘祂’。祂和我做了交易,要在必死之局中寻到一线生机。祂说你的命运就是这样,早早死了也许更好。我不相信,我一直求、一直求。可是我那时候没读过什么书,道理也不懂,只是一个村里长大的、最平平无奇的女人。祂给了我机会,可是我前几次甚至都没看到你长大,就算是避过了淹死,也总会有其他的事故,失火、摔倒、生病,我一次又一次看着你下葬,几乎疯了。”
“在这样的循环之中,我学到了一些东西。我开始念书,学到了一点知识,不再靠给别人做美甲维生。我去做文员,帮忙写材料,学着给小朋友上课,就能挣更多钱,在家里住更久。我把你当成眼珠子,一刻也不离身边,可是你长大之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你长大之后,真正的残忍命运才到来。我才明白,祂说的是什么意思。”
“总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被招惹来,夺走你、囚禁你、摧残你,我没有办法。我报警、贴寻人启事、找记者曝光,可是没有用。你的性格这样刚烈,最后回来的还是尸体。我摸着你身上的痕迹,有别人折磨的,也有你自己扎的,几乎恨死了这个世界。”
“最绝望的一次,是爆炸,我都没有看到你最后一眼。”
“我几乎疯了。”
“有一次,我终于抢在那之前找到了你。你奄奄一息,身体底下全是血,瘦得皮包骨头,胳膊上都是针孔。我不知道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你只是笑着求我,把刀递到我手里,说‘妈妈帮帮我,妈妈帮帮我’。”
“......祂问我,还要继续吗。我说不出口,在这些循环里,你死了这么多次,我动摇了。我觉得,十岁那年溺死在池塘里,也许是最温柔的结局呢?”
“可是我还是说了‘继续’。”
“我求祂清除我的记忆,我预知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最空白的开端里寻找结局。祂同意了,交换条件是,我要被剥夺母亲的身份,从一个陌生人开始接近你。”
“所以在你后来的记忆里,没有妈妈,只有姥姥。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每一个身份,路过的好心阿姨、你的小学老师,每一次结束都要清除上一个身份的记忆。我尝试了无数次,这一次,切换到了‘同学’的身份。”
“我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成功,但是这是进度最好的一次。上一次,我送你去比赛的路上,你坐在副驾驶,渣土车撞碎了车门,我在血泊里抱起你,你抬手拉着我的手,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发不出声音,还在艰难地说‘要比赛’。”
“我费尽心思阻拦你接近段昼,卷入这趟浑水,没有用;我千方百计送你去比赛,依然没有用。命运就阻拦在那里。所以这一次,我来坐副驾驶,祂只说你活下来就算通关,没有说我要不要活。”
“我赌赢了。”
“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姥姥能不能治好,宋而会不会倒台。但是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我就会陪着你一天。这一次失败了,就开始下一次循环。从十岁到十八岁,我已经延长了八年,我就可以延长一次又一次,到你二十岁、三十岁。”
“元元,波函数的坍塌形成了分裂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里我都会陪你走下去。我要看着你走完圆满的一生,为此我可以循环到永远。”
“谁也不能,再夺走你。”
阳光滟滟,红榜夺目,最上方挂着的名字显眼,那是无数死局里挣来的全新人生。一个名为秀秀的女孩,从懵懂无知的村女,到拿起了至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迎来了她新的生命。
一个名为元元的男孩,从孱弱可怜的孤儿,到挣破了命运的桎梏,战胜了无数坚不可摧的摧残,在未知的拐点撕开了一条生路。
蝴蝶扇动羽翼,海岸卷起飓风。
他们会有未知的明天。
人群见他们走来,自发让开一条路,殷切钦羡的看着这对少年。安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蔺元清一笑,他的眼圈微红,却也轻轻笑着,握着她的手,声音温和而笃定。
“那一定是更好的明天。”
咖啡店里氤氲着温暖的甜香,水汽袅袅,模糊了对面少年人英挺的眉眼。他的肤色黑了一个度,两肩却更宽阔,坐在对他来说有些局促的小座位里,小口小口乖乖的喝咖啡。
蔺元清看着他,有点无奈:“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爸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得找人过来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