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穿衣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行李没拿过来,这里并没有睡衣,没办法,只好将就套上客用浴袍。
他回到卧室,视线落到床上,不由一愣。
床头放着一套整齐叠好的睡衣。
他在浴室的时候,闻驭进来过,放下衣服就出去了,并没有敲门告诉他。
方青宜走到床边,打开那套睡衣。衣服很干净,散发晾晒干燥的清冽香气,只是尺码偏大,因为睡衣是闻驭自己的。
方青宜穿的话,得把衣服下摆掖进裤子里,再把腰绳收得最紧,裤子才勉强不会往下掉。
房门紧闭,墙壁的挂钟指向晚上十点,客厅的灯光从门底缝隙渗入卧室。闻驭还在开会,隔着门,方青宜能够听见闻驭用低沉语调,发出标准、流利又简洁的英音。
方青宜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在一侧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门外安静下来,方青宜以为闻驭的工作结束了,可是紧接着响起手机铃声,闻驭很快接通电话,说话的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
另一间房里的声响,时断时续,如一根无形的绳子,勾扯方青宜的心脏。他闭目侧躺,听见自己很重的心跳声,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但最近一段时间,混乱的思绪、工作的压力、还有频出的状况,裹挟交织成强烈的疲惫感,他不知不觉,便掉进了梦境。
这是哪里?
好冷。好黑。
巷道里黑漆漆的,他打着哆嗦往前走,很后悔出门时没穿外套。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他心脏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加快脚步。
后面那人也加快脚步,紧贴上来,眼看着要抓住了他。恐惧霎时灌满全身,他慌张逃跑,黑暗里看不清路,狠狠地崴了一脚,摔在地上。
黑影在他眼前迅速扩大。
他浑身发抖,他知道他应该跑,可是他摔得很痛,根本没办法站起来。黑影喘着粗气,抓住他挣扎的双腿,撕扯他的衣服。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一遍遍喊他名字。他急得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那人顿了顿,随即冲过来,照着黑影就是一拳。黑影爆发惨叫,连滚带爬地往外逃,隐匿在黑暗里。
云层被风吹散,月亮露出一角,微微照亮他们所置身的窄小巷道。
他看见了救他的人。
是闻驭。十七岁的闻驭。
闻驭脸色冷得可怕,十根指头抠进他肩膀,好半晌没挤出声音,然后,突然失控一般,冲他气急败坏大吼:“方青宜,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这个地方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他妈一个人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啊。
方青宜急得想哭,想要告诉他,肩膀捏碎了似的痛,他还没能开口,心口一空,陡然惊醒过来。
方青宜瞪大眼睛,胸口急促起伏,躺在陌生的酒店大床上,缓缓意识到,他再次在梦境里,经历了一遍自己十五岁的那个夜晚。
十五岁时,他差点遭受侵犯,是闻驭赶过来救了他。
方青宜打开床头灯,摸到床头柜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眼下是晚上十一点,真奇怪,他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没想到只有一个钟头。
门外很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漏进来。
方青宜放下水瓶,杯底碰撞木板的轻响,唤醒了梦境里一个冰冷的细节。
每次,他总是梦到闻驭喊他的名字。而在他十五岁的真实经历中,闻驭喊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闻驭本来要找的人,是段小恩,段小恩没找到,恰巧救下了他。
方青宜眼中掠过暗影,沉默了片刻,翻身起床,推门走出房间。
闻驭靠着沙发,一只手支起下颔,目光落向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旁边的笔记本早已合上,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听到脚步声,他把漆黑的眼睛从夜景收回,抬眼望向朝自己走来的人。
方青宜穿着他的睡衣,不合身,袖子和裤腿都折了好几道,愈发显得腰细细一把,身形清瘦修长。客房里有调节系统,使房间拥有适宜的温度与湿度,但不知道为什么,闻驭见到方青宜敞露的锁骨、手腕与脚踝,仍会忍不住觉得,方青宜还是穿得太单薄了一点。
他没有把心中想法说出来,只是抬起头,注视方青宜走到他旁边,坐下来,双腿蜷进沙发里,抬起双手,抱住了他。
方青宜抱得很轻,面庞埋在闻驭的肩膀上,细软的头发擦过他的皮肤。闻驭怔了怔,定定看向做出这番举止的方青宜。
从方青宜身上,正散发一股薄荷混杂茉莉浅香的Omega信息素。信息素的剂量维持在正常的水平,方青宜没有发情。
“……闻驭,”不知是不是面庞紧贴闻驭肩膀的缘故,方青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十五岁时候,那天晚上,我在巷子里差点被人侵犯,是你救的我。”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从十五岁到现在,十二年,我做过很多次相同的梦。在我的梦里,每次你出现,都是在找我,喊我的名字。可现实是,你找的是段小恩,喊的也是段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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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驭没想到方青宜会提及段小恩。这么多年来,方青宜从未主动提及。
他记得那个夜晚。
那天,他回到家,邻居老爷子说小恩来找他,敲门没人应,便又走掉了。那段时间,他居住的区域连续出现针对未成年人的性侵事件,平民窟治安混乱,警察也敷衍塞则,凶手迟迟没抓到。他跑去段小恩家,发现段小恩不在,担心出事,挨街挨巷找人。在一个路灯坏掉、很难看清路的地方,隐约呼救声落进耳中,他只觉太阳穴被人抵着开了一枪,脑子一下子空白了,拔腿朝呼救传出的黑暗里冲去。
直到此刻,闻驭还能记起来,当他瞪着衣衫狼狈的方青宜,双手嵌进对方瘦削的肩膀时,那种强烈到浑身发抖的愤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但他就是火冒三丈。他一言不发,脱掉自己外套甩给方青宜,转身往外走。青宜跟不上来,步子一瘸一拐。闻驭意识到他腿受了伤,卷起方青宜裤腿,借着月光检查他伤势。见只是脚踝扭伤,闻驭的心微微放下,但他仍然没说话,冷着一张脸,把方青宜背起来。
方青宜可能吓坏了,搂住闻驭的手很凉,指尖都在颤抖。
夜色寂静,闻驭背他离开巷子,往大路上走,想找辆出租车把方青宜送回家。
方青宜在他背后低低开口:“……带我去趟警察局。”
“什么?”
“我要报警,”方青宜浑身发抖,死死攥住闻驭衣领,“我看见那个人长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