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尽了,夜色渗入城市的每个角落。

他穿衣换鞋,打算出门找家小餐馆随便吃点晚饭。刚走到街上,裤子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闻驭拿出手机,面色不由一静。

来电人是段小恩。

闻驭站在街边,慢慢地接通电话。段小恩轻柔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几分迟疑:“……闻驭?”

闻驭没有接话。

“我决定……嗯,跟我哥回国外了,”段小恩知道他在听,轻轻地说,“这次是真的离开,在那边定居,再也不回来了。”

闻驭垂眸,顿了顿,说:“在外面一切顺利。”

段小恩努力地笑了声,扬起几分音调:“我今晚十点的飞机,你要来送送我吗?”

“……”

闻驭没有回答,段小恩也没再多问。他笑着开口:“好啦,就是跟你说这件事,不打扰你了。”

段小恩再次回头。

他背后是整洁明亮的登机厅。人流匆匆,他没有见到闻驭。

“小恩,该进去了。”段之随说,取出证件交给海关的检查人员。

段小恩忧郁地收回目光。

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离开这座曾经给了他太过灰败、无望的记忆,又在灰败与无望里,看到那个从他窗边骑着自行车掠过,浸在暮色光线里的少年的城市。少年如锋利的刀刃,闯入他的视线、撕开他的情感。将他从家庭的绝境里拯救出来,又推入了情感的绝境。

他多么渴望闻驭能够来不是为了挽留闻驭,而是为了……

“小恩。”

段小恩身形一震,慌张转过头。

闻驭站在不远处,穿着冲锋衣、运动鞋,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段小恩不自觉地朝闻驭走了几步。快要走到跟前,又打住步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闻驭平静说:“不要哭。”

段小恩摇摇头,努力想要憋回眼泪,但泪水仍夺眶而出,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滚落。

“谢谢你能过来。”段小恩捂住脸啜泣,“这对我很重要。”

闻驭看着段小恩,脑子里浮现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他跟眼前的男孩,生活在被城市遗忘、混乱不堪的贫民窟。男孩纤细的胳臂和双腿,总是带着奇怪的淤痕。男孩不怎么说话,很安静,像是跟屁虫一样黏在他后面。一开始,闻驭觉得这个男孩很烦,后来竟慢慢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甚至想要保护他。

闻驭看了看无人排队,已经空下来的海关,对段小恩说:“好了,进去吧。”

段小恩噙着泪水,给海关递去护照。他准备跟段之随进去了,忽然又转过身,再次朝闻驭走来。

“对不起。”段小恩哭着说。

闻驭皱眉,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是我从他那偷走了你。你分化那天晚上……陪在你旁边的人,不是我。”

“那天晚上,你妈妈不在家,我在窗外……我看见他陪着你,等你睡着后,他才悄悄地离开。我走进你的房间,假装是我陪着你。我偷走了那天晚上。”

闻驭一动不动,气息变得寂静。

“其实不止那天晚上,他去过你家很多次,每次都瞒着你,跟你的妈妈见面……你的妈妈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没有告诉过你。”

段小恩说到这里,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落下。他不想让闻驭见到自己的最后一面,是如此狼狈又不堪,急匆匆背过身,快步走向关内。

段之随叹口气,冲闻驭摆摆手,追到弟弟身边走了。

两人快要登机时,段之随问:“为什么告诉他你要走呢?看到他你只会更伤心,何苦?”

这时段小恩已经停止了哭泣。他红着眼眶,面容虚弱地遥了遥头。

“……哥,我是很难过,但我没有遗憾了。”透过落地窗,段小恩望向停在跑道上、一闪一闪亮灯的飞机。那架飞机,即将带着他飞向远隔重洋的另一个国度。从此,他将与过去的一切的割裂。段小恩呢喃般开口:“我跟他,是彻底划上句号啦。”

酒吧越到半夜越热闹。

烟酒、音乐与跃动的光线里,方明江正跟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嬉闹。一个Alpha走过来,冷冷地坐到他旁边。

方明江睨他一眼:“有何贵干?”

“问你件事。”

来人脸色极为阴郁,透出一股子危险的戾气。几个同伴不约而同地敛了声,互相看看。其中一人讪笑道:“既然有事,那你俩先聊,我们去那边玩玩。”

等其他人走了,方明江找服务生点了杯酒,推给闻驭:“请你喝。”

闻驭坐着没动。

方明江啧一声,掏出烟盒,递了一支过去:“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闻驭沉默地接过烟,夹在指尖。方明江给他点燃,自己也深深吞吐一口,缓缓问:“要问我什么?”

“当年”或许因为烟草颗粒灌入喉咙,闻驭的嗓音微微发哑,“我在方家,待得最不愉快的那两年,你弟弟为什么袖手旁观?”

方明江耸肩:“我怎么知道。”

“两个钟头前,我刚知道另外一件事,”闻驭的眼神暗了暗,“我离开方家,搬到西区住后,怡怡去过我家很多次。有次他差点在巷子里遇险,我当时还很奇怪,大晚上他怎么跑到那带去。我现在才明白,他是为了找我。”

方明江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