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还挺保守的,他做这个还被警察给拘留了,说是搞黄色表演。”路铮鸣喝了口咖啡,享受地闭起眼睛。
尹焰对行为艺术关注不多,不解道:“他想表达什么?”
“一种‘异化’吧,通过制造一个模糊的新性别,建构一个新身份。他有不少作品都是以这个形象做的,一丝不挂地坐在美术馆,长城裸奔之类的。”
路铮鸣去书架找了本当代艺术年鉴,把那人的作品指给尹焰看。
尹焰看了一会儿:“‘女性是被建构出来的’,有点这个意味。”②
“他倒是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么搞挺美的,很虚幻,很有意思。那会儿还没几个人看波伏瓦,女性主义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路铮鸣端起杯,发现咖啡已经喝完了,有点遗憾地咂嘴。
尹焰给他倒了杯柠檬水:“我只是有点感触。”
“想到过去的事了吧?”
“嗯。”
路铮鸣搂住他的腰,用力箍了一下。
“这作品如果现在做,意义就微妙了。他生造出一个‘第三性’,比‘第二性’还边缘。想想看,如果一男的裸奔,人们说‘这人有病’,‘想出名想疯了’。女的裸奔,除了前面那两句,还有人骂街,‘不要脸’之类的,多难听的都有。换成人妖,反而没人说这些了。去泰国旅游的人,跟光膀子的大胸人妖合影,都乐呵呵的,就像在动物园跟老虎照相似的,压根就没把他们当正常人。”
尹焰点点头:“女性经常做为‘被观看的客体’承受凝视,他男扮女装,会承受更多凝视。 ‘女性之为女性,是由于缺乏某些品质,我们应该把女人的特性看做要忍受天生的不完善。’③这种视角下,人们常把一个女人做为人的问题归咎于‘她是个女人’,看似包容,实际上是轻蔑。这个‘第三性’的人还不如被物化成客体女人,他被物化成一个奇观,这反而让他合理地做最荒诞的事。如果穿着衣服,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人们反而会觉得他‘不正常’。就像一个女人穿男人的衣服,做“男人的事”时,总是要承受比其他女人更大的压力,这压力不只来自外部,还有她自己……”
路铮鸣又觉得他话中有话,抬头看着他。
尹焰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在女人这个话题上,我们其实没有话语权。有些话要她们自己说,而不是让男人替她们表达,那不是同一种叙事。有些事也应该由她们自己定义,跳出男性思维的框架不过这也要她们主动追求,否则就变成了另一种迎合,迎合男性叙事下的‘独立女性’的标准。”
“如果不是了解你,我真会以为你在装逼我认识的男的,不管是直的还是弯的,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也许是他们没体验过那种疼吧。”
路铮鸣沉默地喝水,一直喝到柠檬片贴在杯底。
“我之前不太喜欢搞什么女装play,总觉得我一同性恋,搞个穿女装的男的,太别扭了。现在更不喜欢了,也说不上为什么……”
“那是因为,让人穿女装是种羞辱。你之前对施虐没有兴趣,自然觉得别扭。至于现在,你是在共情,因为你能感受到那种疼。”尹焰俯下身吻他,“在我认识的男人里,你也是唯一一个。”
路铮鸣莫名地不好意思,随即咂出怪异:“这话怎么那么别扭?你就认识我一个正常人吗?”
“我只是感慨,你这样的人再多一点就好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这世界离混乱也不远了。”路铮鸣笑起来,“不过你说得对,关于女的,咱俩还真说不上话,说什么都显得虚伪真要共情的话,让你当女的你愿意吗?反正我是不愿意,多遭罪啊……”
尹焰叹了口气。
“哎,给你看个女艺术家的作品吧,比刚才那个带劲。”气氛太沉重,路铮鸣也想换个话题。他掏出手机,翻出一组照片。
“雕塑?挺古典的。”
尹焰划了一会儿,把手机还给路铮鸣。他对这件作品没有感觉,出于礼貌,还是点评了两句。
图片是件小型裸女雕塑,表现手法很传统,但技巧生疏,看上去不太专业。而且这个裸女的造型有种说不出的庸俗感,虽然没有搔首弄姿,却是丰乳肥臀,细腰长腿,还有一头波浪长发,有点像内衣广告上的女模特。
路铮鸣知道他反感,但他没有收回手机,神秘地笑道:“你猜这是什么材料?”
尹焰又看了一眼。那件雕塑颜色微黄,质地浑浊,像蜡,又比蜡多了些油腻感。
“看不出来。”他摇摇头,“我对雕塑很业余。”
路铮鸣不卖关子:“这是人油。”
尹焰惊讶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搏击俱乐部》里做肥皂那段吧?她大致也是这么做的,把人体脂肪抽出来,用碱水煮,然后灌到模子里硬化。”
尹焰仍在震惊:“这脂肪的来源……”
“她自己。为了做作品,命都不要了。”路铮鸣一脸心有余悸,“我真他妈是服了。”
“作者是谁?”
“你认识。”
见到欧阳时,尹焰瞬间想起津岛的事故和她那些让人印象深刻的作业,所以得知她是这件脂肪雕塑的作者,他并不意外。
欧阳却有点惊讶:“尹老师?”
路铮鸣双手往脑后一枕:“你不是问我,怎么想起来请你吃饭了吗?因为他想看看是谁这么牛逼,为个毕业创作这么拼命。”
欧阳不禁失笑:“我好不容易瘦下来,你请我吃自助餐……”
“你尹老师说,你手术后有忌口,让我挑地方时候注意点。这儿东西全,你自己看着吃。”
“尹老师也太体贴了。”欧阳咽下下半句您倒是省事。不过这是句玩笑话,因为这家店的环境颇为优雅,菜品丰富又精致,是个很讲究的地方,可见路铮鸣还是花了心思的。
“谢谢你,路老师。”
“我也谢谢你,没把我坑到失业。”路铮鸣硬邦邦地瞪她一眼,回头对尹焰解释,“她不说原因,就跟我请一个月假,这我哪敢放人?结果开学她直接给我旷课,打电话也不接,联系家长才知道,做手术呢。老刘气得够呛,要给处分。我跟他吵了一架,又跟朝晖吵一架,总算把这事儿给按住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尹焰低着头笑:“确实是你干得出来的事。”
路铮鸣也看着他笑,余光瞥见欧阳,板起脸:“你跟着乐什么?”
“笑你和尹老师。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这种情感都一定很美好。”
路铮鸣和尹焰同时看向她,欧阳倒是坦然:“祝福你们。”
“谢谢你。”尹焰从容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