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低,祈宁听见了她的话,但却望着眼前的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姜锦说着似怨非怨的话,面上笑意却动人。
自她进宫,皇上便迷恋着她这张美人皮,见她如此,皇帝苍老的眼眸中不自觉露出笑意:“你是祈宁的母妃,出嫁一事便得由你负责了。”
他的目光似看着爱妻,又仿佛望着一尊独属于自己的漂亮无暇的玉瓷,缓缓道:“这些日子你伺候朕,都不曾见你好好歇息过。”
他转着佛珠串,淡淡道:“可惜皇后是个粗人,不如你体贴,若她如你一般温柔,你也不必日日都来元极宫伺候了。”
谢皇后出身将门,皇上当初还是王爷时,娶了她进王府,后来靠着谢家的支持一步一步走到帝王之位。
这些年皇帝表面与皇后相敬如宾,心中却无甚男女之情。
姜锦入宫时眼前人已经是皇上,清楚皇后与他之间的旧事。
姜锦虽不喜皇后,可皇后终究是皇后,皇上说得嫌弃的话,她却不能有丝毫不敬。
姜锦想着,艳润的唇角又挂上了笑,她开口道:“臣妾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听娘娘宫中的宫人说,娘娘这些日一直在宫中为皇上抄经祈福呢。”
她说着,端起鹿茸汤又舀了一勺送到皇上嘴边,看着皇上饮下,又送去一勺,接着道:“昨日臣妾去太后宫中问安,还听太后说想让皇后娘娘去寺庙中为您祈福。”
皇后如果离宫,这后宫便握在了姜锦手中,此事谢皇后还没答应太后,然而姜锦此刻却道:“娘娘真是有心了,皇后娘娘对皇上的心意深厚,臣妾还有得学呢。”
殿中安静,祈宁行得慢,将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然只能装聋作哑。
其他宫人亦是沉默无声。
祈宁缓缓退出宫殿,稍舒了口气,然而走出两步,忽然看见宫门前立着一道高大威仪的身影。
身着蟒袍的祈伯璟于殿外负手而立,他背对寝殿,望着延伸至天边的宽长宫道,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祈宁看见他的身影,下意识朝传来私语的殿中看了一眼,她不清楚祈伯璟是否听见了方才皇上与姜锦的话。
不过祈宁想他大抵是听见了,不然他也不会站在殿外,却不进去了。
祈伯璟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朝祈宁看来。祈宁抚了抚袖子,正要行礼,然而祈伯璟却抬手虚扶了她一下,而后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殿门口的侍卫和宫人似乎也都得了他的吩咐,无一人入内通报。
祈宁愣了一下,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多谢太子殿下。”
祈伯璟轻挑了挑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周围人多,祈宁也没有多话。
但她与祈伯璟心知肚明,祈宁谢的是何事。
臣子递来的折子如今都是祈伯璟在批,若遇要事才送到皇上面前去。
祈伯璟若不将杨修禅请旨求娶的折子递给皇上,杨修禅便是写一百道折子都没用,祈宁自然该谢他。
二人仍能听见殿中皇上与姜锦的谈话,皇上嫌将门出身的谢皇后不会伺候人,姜锦时不时回上一句,好似说着安抚的话,实则句句含针。
祈伯璟听着自己的父皇和他宠爱的妃子议论着自己母后的不是,而他面上却仍旧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然而细看之下,却见秋日照着的他的眼眸中无丝毫温和情绪。
祈宁毕竟是姜锦之女,此刻被迫与祈伯璟一起听着这些话,心中有些惭愧。
祈伯璟见她蹙着眉头,看出她心中所想,竟冲她笑了笑,小声道:“回去好好准备婚事吧,等到大婚之日,可别如此刻这般愁眉苦脸。”
说罢,也未让宫人入内通报,直接背着手安静地离开了。
祈宁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这位与她同父异母的太子兄长,她一向看不太懂他心中所想。
祈伯璟行在宫道上,仰着头颅,看着这四方的空寂的天。
晚秋的朝日照在他脸上,却无丝毫暖意,只觉得心中冷寒。
他没什么表情地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宽阔的宫道。
这宫里的日头,远不及他宫外院子里头的秋日暖和。
他想起在那院中相会的、如朝阳般明媚的姑娘,眼神倏然柔和了下来,他浅浅提起唇角,露出了个浅淡却温和的笑。
145|(145)孤独
目送祈伯璟离开后,祈宁穿过道道宫门,回到了华乾宫。
姜锦在元极宫服侍皇上,一座宫殿的主子不在,宫里常静寂得可怕。
祈宁回到自己的寝殿,于桌案前坐下,取出了纸笔,打算书信将皇上答应赐婚一事告诉杨修禅。
宫女见她展平信纸,上前为她磨墨。
祈宁写信时一向不让宫人在一旁伺候,是以宫女磨完墨便安静退了出去。
祈宁手执玉笔,思忖了片刻,开始落笔。
秋风拂过殿前檐下悬挂的玉银铃,信上书罢半纸,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清朗嗓音:“这是哪家的姑娘不守规矩,偷偷在婚前与夫家暗通书信。”
陡然响起的声音惊了祈宁一瞬,她扭头,看见一身官服的祈铮朝她走了过来。
祈铮数月前才封了秦王,在外自立了王府,华乾宫虽是姜锦的宫殿,但毕竟乃帝王后宫。
若无缘由,平日祈铮鲜少来此。此刻他突然出现在祈宁的寝殿,令她有些意外。
殿外候侍的宫人们皆知道祈宁此刻在房中,但竟然无一人通报,任由祈铮就这么闯了进来。
祈宁顾不得信上未干的浓墨,翻过信纸倒扣在桌面,用镇纸牢牢压住,搁下玉笔,抚袖起身道:“今日哥哥怎么得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