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以后,我一定要给他一拳。

坐在甲板上,裹着干燥的毯子,我勉力不去看张明生,避免自己连连翻白眼。

搞什么,演偶像剧还是泰坦尼克号,非要你跳我也跳啊。

但张明生这个聪明人忽然变成了傻瓜,他不仅没有看出我的怒气,反而笑呵呵地坐到了我的旁边,这次,他手中的酒杯里换成了红酒。

他说:“于sir游得不错。”

我冷笑两声。

“你常常游泳吗?”他的脸皮真的有够厚的。

“会游,但不常游,其实,我很怕水。”

“为什么,你不是叫抚潮吗,抚平潮水,怕什么。”

“水,很可怕,会有暗流,会有漩涡,永远琢磨不透。”

我抬头,看着满天星子映进海面。

一个很危险的人,也像水里的漩涡,危险,又让你难免被吸引。一旦靠近,他就不允许你离开他身边,却也讲不清楚是爱你还是太恨你

“你上次对我讲,你想要无数个此刻,”张明生问,“这句话,你有告诉过他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我编撰的伴侣。

我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他这个人,听不懂这个的,他很霸道,也很自私,恨不得把你绑在他身边。”

我们两个周身都湿淋淋的,还要吹风喝酒,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猝死,竟然还要讨论感情。

“看来他惹得你很不开心,”张明生把酒杯放在甲板上,随着我的目光往外看,良久,他讲,“我倒是有些理解他,喜欢今天,就想要明天,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生一世,人生很短的,趁年轻的时候,想要什么,都要紧紧握在手里才好。”

“你觉得什么是握在手里?”我扭头像看着他的侧脸,问道:“是买一个笼子,或者一栋房子,把人关起来?还是组建一个家庭,创造一段关系,给对方一个身份,用这个身份代替他的名字。你觉得拥有究竟是什么,是做爱时一个插入一个人的身体吗?”

我越讲越多,等我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的时候,张明生也已经转过了头,他看着我,神色凝滞过后,皱起了眉头:“这样,不可以吗?”

我被震撼了。

亏我还为他找理由,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我苦笑,讲:“好啊,有什么不好,你几乎要把我说动了。人活着,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依附在伴侣身上,快乐地沉沦,真的好快乐,永远不会疲惫。”

“但是,张生,活着不应该只是这样。”

张明生沉默了。

我有些醉了,讲话无遮无拦,不知道是在说服张明生,还是在质问老天:“我不是在质问你,因为我也不明白。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在问自己,我想问问自己,为什么心里总像有一个空洞,渴望被填满,就算来填这个洞的,是一场狂风骤雨。”

“难道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不停填补小时候心里破出的那个洞?”

我一口气说完,一时间,游艇上出奇得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海风,夜空,缓慢波动翻涌的潮水,在此之间,我觉得伤心,也觉得自由。

良久,张明生开口:“看来你不能再喝了。”

说罢,他拿过了我的酒杯。

第61章六十小

有时候,倾诉真心话带来的懊悔要比醉酒还多。张明生审视的目光和微凉的海风让我如梦初醒,我任由他拿过酒杯放在一边,然后低下头,希望干燥的浴巾能将我整个包住。窘迫就像一团粘在我身上的污物,让我既想摆脱,又不想污染他人,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守卫最小方寸。

但我还是忍不住偷看。

张明生正抬头向上看,偶尔眨动睫毛。

我并不奢求他对我坦诚。毕竟他望着夜空时,眼中无一丝动容。连宇宙都不能让他敞开心扉。年少的他比三十五岁的张明生更有锋芒。我不知道他的复仇计划酝酿到了哪里,又知道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证据。

我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是需要我的。只是这种需要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变成一枚残忍的钉子,企图钉住所有过路的蜻蜓。

没关系。我想,没关系。

假如这是新的一生,我们有无数种方法来避免重蹈覆辙,为他的生活让行。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为现在的“我”让行。

说到底,我只是一段过去而已。

牺牲于抚潮的年轻,只为了阻止一些还没有发生的灾祸,值不值得?

我不敢再想。

一旦犹豫,就永远下不了决定。我想要找到杀害小杨阿姨的真凶,我想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我的老师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要我搞清楚这一切,所有谜团都会迎刃而解。至少,我能够心安理得地远走高飞,或者,像神棍说的那样,突然暴病身亡。

至于张明生现在对我怀有的若有似无的感情和纠缠,只需要一张照片就可以斩断。

我也仰起头,尽可能地将星空收入眼底,但想到宇宙无边无际,我的心仿佛开始飘浮,继而平静地落定。

我望着张明生的侧脸,开口道:“张明生,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张明生的目光一下子就扫了过来,像一阵无声的风。

我有些疲倦,无视他的眼神,伸着胳膊扯过甲板上湿透的外套,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块手表,和一张塑封过的照片。

我将手表拿在手里,照片则递给了张明生。

他借着灯光低头去看,几秒过去,脸上的微笑渐渐冰冷,问:“这是谁。”

“是我,”我望进他的眼睛,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