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身心衰竭,绝望到几乎麻木,没有半点求生欲望。医生从来没有对我讲过我的身体情况,他一向是同张生交流。再加上生育终究是一桩苦事,我怀孕期间整天昏昏沉沉,如今怎么回忆,也想不出什么细节。可可早产后,状况一度十分危险,我只看了一眼,她就又被放进温箱,等待手术和治疗。

我和张明生有了小孩,这个事实使我战栗。

我一面为她小小身躯的顽强生命力而震撼,一边为自己再也回不去的身体以及同张明生势必要纠缠到底的孽缘而绝望。

我从未怀疑过可可的身世,假如她不是我的小孩,那我这些年的纠结算什么,我对她拿起又放下、几经自我折磨的怜爱又算什么。假如可可不是我的小孩,那张明生就又骗我,他彻彻底底地骗我,他也知道血脉是最牵连人的,他要利用我从小孤身一人、渴望家庭的心。

转头想,詹韦清的话也可以有另外的理解。比如,他误会我出轨,又或者,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却不知道我的生理构造。

但使我预感最强烈,也最多端倪的,永远在心头作祟。假如我这些年从未疑心过,也不至于在詹韦清讲出那句话时仿佛被闪电当头劈下。

我怎么会不怀疑。

只是,可可或许是这世界上第一个陪在我身边、同我血浓于水的亲人。别人或许不理解,可是,亲人,我从未拥有过。

是否连我自己也在心照不宣地配合张明生撒谎?我感到一阵绝望。

阿海说阿山领着两个小孩失踪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否陷入了张耀年的魔爪。

想着想着,我渐渐意识模糊了起来。

我好像又回到了医院,,跑过整洁雪白的走廊,路过一间开着门的病房,看见一个男人穿着病号服,坐在床头,附身去安慰自己生了病的孩子。

直觉告诉我,那是张明生。

是谁生病了?可可还是小元?

我站在门口,忽然喘不过气来,这医院的味道十分奇怪,并不算寻常的消毒水味,而是像像,就好像……

就好像,有什么烧着了一样。

我的梦和睡意瞬间剥落了,睁开眼睛,猛得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我低下身子,捂住嘴巴,环视着周围的浓烟。着火了,老师的房子并没有安装烟雾警报器。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又来,又来,和几年前发生在我家那场火灾如出一辙。

假如不是张明生做的,那就是有其他人在坚持不懈地谋杀追踪我,且使用着极为刻板单一的方式。

有人要害我,我不觉得害怕,我只怕下一秒张明生就会出现。在我过去的小半人生中,他总会在这种关头出现,一边带给我折磨,一边又解救我于烈火之中。只不过他现在打着绷带,救我或许够呛。

我可等不及他天降神兵,我脱下外套,匆忙用水沾湿,捂在口鼻处就往外钻。衣服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来不及拿出来看个究竟,我着急地去开门,可是门锁黏黏的,怎么也打不开。无奈,我只好跳窗。

老师担心自己腿脚不好,特意买了两层独栋,跳窗也不会摔死。

有时我也不知道老天爷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保佑我。

我刚迈出一条腿,就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正从远处开来。

阿海拎着大包小包下车,看看冒烟的房子,又看看我,一脸迷茫。

几秒后,他撒开手里的东西,冲了上来。

我由他接着,平安落地。他仔细地检察了一番,发现我没有事,松了口气。随后他在四周走了走,捞起锤子砸碎了消防柜的玻璃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来不及喝止他的动作。

阿海已拎着灭火器,一脚踹开了正门,而后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背影悲壮。

在里面忙活了十几分钟,烟渐渐少了,他才慢慢走出来,咳嗽了几声,脸庞灰黑,表情无奈地讲:“太太,炖汤是要及时关火的,你这样真的好危险……”

我这才恍然大悟。并不是有人要害我。老师怕我们太懒不吃饭,特意准备了食材炖了汤,走之前还提醒我要记得关火。

可我忘了。

我弯着腰大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后,抬头看他,慢悠悠地回敬:“阿海啊,你常用脚关车门吗,张明生知不知道?”

阿海立马闭嘴了。

第46章四十五

我将阿海领进屋不是因为别的:他在门口站了二十分钟,眼神坚毅,宛如雕像,只有头顶翘着的几根头发随风吹动。

我猜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张明生的任务。

眼看张明生没有跟来,我看阿海这个几天几夜没睡的疲惫样子,叹了口气,还是放他进来。他把两大袋子放在地板上,一样一样地掏出来摆放,像布置可可的玩具城堡。

不到十几个小时,张明生就查到我的新住处,有时我真的怀疑他其实是人形电脑,头颅凿开没有软组织和脑浆,只有芯片和电线。按理讲,我应该逃。走进厨房,我摸出手机,思考了半天到底该打给谁,李译还是老师,我有些摇摆。刚拨出几个号,望着厨房被烟熏灰的墙壁,想了想,删掉,转头打给了李译。

嘟嘟声连响好几下,李译并没有接听,我再打,他直接挂断。再打过去,就变成漫长的无人接听。

我闯出厨房,质问阿海:“张生在什么地方?”

阿海抬头看我,说:“先生的手臂又出了问题,还在医院观察。”

我追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确定吗?”

阿海认真地讲:“假如先生有事,来的就不会是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这句话。李译的电话打不通,想起张明生从前讲过的话,我已经开始眩晕。

忽然想到什么,我抓起那件外套翻找,动作粗鲁。

张明生在我的口袋里装了东西吗?所以阿海才会跟到这里。探进口袋深处,摸到一枚硬物时,我的手开始发抖。

如今定位器也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养宠物的用在小猫小狗身上,为人父母的用在学步的孩童身上。当然,假如你的伴侣太多控制欲,有意使整段感情关系彻底失衡,那这个定位器也很有可能出现在你的外套口袋里。

捉着它,我慢慢抽出手来,心跳仿佛悬停。

可指尖拖出的却是一方粉色。

可可的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