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未亮,Andrea还没登场,场馆里莫名有一种隐忍的气氛浮动,大家都好焦急,好兴奋,但谁都没有呐喊,只是热烈地交谈。工作人员的广播吊在所有人的颅顶,像没人在乎的云。人多了,话也就多了,空气似乎都热了几分。我头脑发胀,尤其是上半部分,好像有蒸笼在蒸。
一转头,发现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这一片大多是Andrea邀请来的,竟然有她请不动的人。
来不及思考,舞台的灯霎时亮了起来,音乐响起,全场好像一同迟钝了一秒,而后爆起惊人的呐喊和欢呼。
Andrea穿着极夸张的白色衣裙登场,头发却鲜红,红白对比强烈,让她更加耀眼,灯光扫射变换,让人分不清这是二十年前的她,还是结婚生子的她。舞台,音乐,灯光,演唱会,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童话里拥有魔力的匣子。一旦打开,观众和表演者就立马进入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用最经典的旋律开场,做了新的改变,又能引起合唱,又让观众感到十分新鲜。
我看呆了,几分钟后,也投入到这种气氛里。人不是时时都有这样松懈享受的机会。
她连番换新衣上场,唱不同的歌,越到中间越多抒情。有许多首我也可以跟唱下来,但我的嗓子实在不好,只好小声哼哼。偶尔偏头看那几个姓张的大小人,小的十分兴奋,大的看起来却不怎么投入,但也算是在听了。
前面都是宋家的人,张明生当然会装模作样。
中场休息,Andrea说她请了特别嘉宾。
全场又一阵欢呼。
大家都猜的到,一定是她的仔,宋倚星。
她在演艺圈也算破有盛名,但对儿子的事业却置之不理,曾经在记者采访时说,自己从不看儿子的作品。
“他演的题材我都不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她笑得爽朗,引得记者也跟着她笑。
大家都听得出是玩笑话,她的家庭氛围很好,连带着宋倚星的性格也十分惹人喜欢。他阔步出场,穿极休闲的衣衫,面对母亲佯装愤怒的质问,弯着眼睛对着话筒讲:“我不想抢你风头的,妈咪。”
全场哄笑。
二人合唱一首有关父母子女的歌,钢琴前奏缓缓引入,Andrea声音低沉而韧,宋倚星的声音则年轻得像泉水,两种声音交织,唱出歌词中父母与子女相向而行,擦肩后便分离的悲哀与释然。孕育新生命需要勇气,既要不在其身上加注自己的想法和遗憾,又要学会放手,放孩子越走越远。亲情中总有很多怨恨和依恋,交叉起来,变成人生中最难拨开的藤蔓。
唱到尽头,我相信已有人眼眶湿红。
这时,可可忽然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小孩的哭声最瘆人,不然也不会被频频用到恐怖片中。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转头看她。张明生也蹲身查看她的情况,将她抱在怀中。四周的人通通望过来,让我们一家都有些窘迫,仿佛我们是什么在公共场合纵容小孩的家长,张小元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台上的宋倚星见状,似乎想说两句俏皮话调节气氛。我甚至已经听到了他将话筒放在嘴边时的吸气声。
他只说了一个字,我忽然发觉,大地似乎在动,脚下发颤,仿佛我只是地面上一颗小石子。一时间,整个世界抖动起开,仿佛下一秒就会倾斜,甚至坍塌。恐慌的嘶喊此起彼伏,像一重重山和一波波潮。
不知道是谁先醒悟过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呐喊,将所有迷茫的人劈醒。
“地震了!”
竟然地震了。
一时间,大家慌成一片,部分人抱头蹲下,冲动的人则奔跑起来,冲向安全出口。不知为何,我却出奇的镇静。在慌乱的人潮里,我和张明生对望了一眼,那一眼或许只有一秒,但像一生那么长。
我猜他想问我什么,但我已经来不及回答。
他朝我伸出手,想抓住我的手腕。吊顶开始有东西掉落,是演唱会的装饰,不算重,但砸一下也够受的。时不时响起的惊呼就是证据。我猜这次演唱会的承办人没有好好检查每一处细节。
我看见阿海和阿山冲了过来,他们一个抱住了张小元,一个向我走来。
建筑又一阵抖动,阻拦了他们的脚步,有人摔倒了,乱丢的东西遍地都是。我的身体也随重力歪斜,顿时天旋地转。有人接住了我,然后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捏了一下。
这人附在我耳边,低声问我:“能不能跑?”
我立马反应了过来,身体有如过电般看着那双眼睛,我眨了两下眼,手指回捏过去,算作答案。于是,他拥着我躲到了角落。人来人往,已经分辨不出面孔。
终于等到那十几秒的黄金空当,他拉着我狂奔。
跑开时,我似乎听见身后有闷重的砸落声,还有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腿很软,每一下都像踩在棉花上,身体强烈得抖动。让我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钻进人群,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们或许会被踩死,或许就被砸死在这里。
在恐慌中,我转头,猛然看见Andrea和宋倚星在角落里紧紧拥抱。张明生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人又猛地扯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他身边。他帽子墨镜口罩一应俱全,手好像铁铐,抓得我手指一阵痛。
我们逃了出去。
在空旷处呆了一阵,我十分精神,吊着精神,唯恐张家的熟面孔突然出现。但他们迟迟没有赶来抓我,我想起那声闷响,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张明生,不知道有没有牵连到可可。甚至有一秒,我在想,要不要找回去。
但最后,我还是钻进了那人的车里。通讯很快恢复了,听广播说,这次地震不算强烈,至少没有屋倒房塌。两个人呆呆地坐在车里,好像第一次出任务见尸体,吓傻了,什么也吃不下,也不想说话,只呆坐着。
我气喘吁吁,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过去,耳膜发胀,有尖亮的嘶鸣。我竟然还没能跑这么远的路,求生的意志远比我想得坚韧。
他掏出一瓶水,拧开。
他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将水递给我,问:“为什么用刀割手啊,还要别人帮你拧瓶盖。”
我没讲话,沉默地接过水。
李译看着我,又问:“喂,说话啊,别告诉我我认错人了,我可不想绑架有钱人的太太。”
原来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是我,竟然还敢拉着我就跑。劫后余生,亏他还有心思说这种话。
我瞥他一眼,缓了好一阵子:“有没有别的衣服和鞋子。”
“当然有咯,”李译低头在座位旁的纸袋里翻找,最后只拿出来一个三明治。
我看看三明治,又看看他,知道自己的面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
李译还是有些怕我的,尽管这些年,他一直表现得自己是师兄一样。他实在太冲动,刚刚我们很可能就死掉了。但没有这份冲动,我们也跑不出来。
李译当然不知道我怎么想,在我的瞪视下,他的胆子一下子薄了下来,心虚地移开目光,打火准备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