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旁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他们很怕,埋在我怀里不肯看。不知道是不是对变态脱敏了的缘故,我却并没有多害怕,只是心中一惊,后背起了些冷汗。
眼看着那狗还想继续往前扑,没等张明生开枪,一声口哨就响了起来。
是张耀年吹的。
按理说,他已经很老了,却还有着吹口哨的力气。
狗立即乖顺下来,它耷拉着舌头,一瘸一拐地向他苍老的主人爬去,血迹打湿了地毯,变成一条长长的暗红色的污渍链条。等到狗挪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忽然举起了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朝狗脑袋敲下。
一边打,一边喊:“把地板弄脏了,要你有什么用。”
隔着桌子,我并没有看到那条狗的惨状。
但我想他的拐杖大概是特制的,十分坚硬,我似乎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的脑袋也随之嗡嗡作响。
太可怕了。
而且,比起张明生差点被咬死,张耀年似乎更担心地毯有没有脏。而张明生带着上膛的枪前来赴宴,动作又那样迅敏。
这对祖孙,真不一般。
张明生没有继续收看这场好戏,他很快联系了阿海和阿山,让他们两个赶来带走小孩。张明生推着我的轮椅跟在后面。
又路过那条长廊时,一身冷汗的我没再去看那朵荷花。
我想,我终于知道张明生的变态从何而来了。
前方趴在阿海肩上的可可正盯着我,在空中抓握着肥嘟嘟的小手。看着她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我忽然想叹气。
我这个女儿,不会是张家唯一的正常人吧,至少现在她和小动物相处的很好,对明火也没什么太大兴趣,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小动物跳泥坑的动画片,应该不会长成变态。
这件事虽然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我并没有当回事,人变老了,性格就会变得有些古怪,这是正常现象。面对一天天逼近的死亡,又有谁会不变得扭曲呢。
我想到娱乐频道里一种很常见的游戏,前方是印着形状不一漏洞的墙壁,嘉宾需要摆出扭曲的姿势,才能不被墙推走。
我想,活着就是会看到一堵堵那样的墙像我们袭来,我们扭曲了一生,只为了更好地苟活下去。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一堵名为死亡的墙,它甚至没有半点缝隙。
任谁也会觉得崩溃。
不过一年到头,我也不会见张耀年几次,比起他,张明生才是我生活中的最大威胁。
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且有能力为难张明生,我很开心。
张明生说:“假如你不想去,这次可以不去。”
“我无所谓,”我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鲜香。
柳妈为我准备了一碗海鲜粥,她喜笑开地端着碗朝我走来。
她的手艺好,我们也乐意夸奖她。
在张家,柳妈和她的忠实食客之间拥有着最健康阳光的关系。
我刚要抬手去接,就看见柳妈方向一转,把碗搁到了张明生的手里。
张明生淡淡地笑着,用调羹翻弄起粥面,他说:“辛苦了,没什么事的话,您就先去休息吧。”
柳妈应过声便下去了。
张明生慢悠悠地搅弄着粥。
我耐心等待,却还未见他有要喂我的意思。
我说:“要是你不想让我喝,干脆就直接倒掉。”
张明生说:“怎么会,柳妈很辛苦,不该让她伤心。但我只是觉得,幸灾乐祸的人,应该多饿一些时候。”
我心想,有那么明显吗?
嘴上却说:“那我干脆自己绝食。”
“绝食会死得好难看的,”他盛起一勺粥,笑眯眯地朝我嘴边递来,他说,“不如趁现在多吃一点,免得明天见到老东西的丑脸,吃不下饭。”
第25章二十四
与其说回家同祖父共进晚餐,不如说是上战场,还是破釜沉舟的那种。
张明生看似穿着休闲,实际上已经全副武装,他吩咐阿山阿海,这次必须寸步不离,即使仆人阻拦,也要跟在我们一家身后。
张耀年在做生意上很有本事,驭下用人也很有一套,他不喜欢张明生,张明生立马就沦为废子。
他曾在新闻媒体镜头前笑谈张家后继无人,子孙不争,还不如散尽家财做慈善,或者过继一有缘聪慧的孤儿,将家产尽数让人。八卦杂志都赞他的慷慨,还感慨了一把枭雄无后的苍凉。
民众都爱在公众人物身上挖掘其暗淡的一面,张耀年无奈的调侃自己,倒是迎合了许多人的口味,一时间“他这些年虽然很有手段,但到老了也不过是个看重家庭的老人”的论调传遍港岛,甚至还有人开始夸赞他的气魄和手段,将他做过的肮脏事合理成枭雄叱咤黑白两道的豪勇手段。
而那个时候,张明生已经流落街头,甚至还领过救济餐。刹那间,什么狐朋狗友都成了陌生人。张明生或许未曾和他们交心过,但至少真金白银的打砸过,肉包子打狗或许还能换来狗的追随,但用钞票砸人,对方眼里真的只有钞票。
我想张明生也年轻过,稚嫩过。
当然,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个初级的变态。而他现在已经跃跃欲试,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挣脱祖父的管控。对此,我心态复杂。
控制欲太强盛的人,年老后就会生出很多怨毒与不甘。张明生显然是个刺头,再加上张耀年迷信,张亦可自然会成为他新选定的棋子。到那时,说不定我和张明生就会像张明生的父母一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只剩下年幼的可可,被迫搬进那座阴森的大宅,从此群狼环伺,日夜看人脸色。张霄元说不定也要流露街头。
可若是张明生得手了,两个孩子自然不愁吃穿,我就倒霉了。
到底是和张明生一起活,还是和张明生一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