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和洛晏清谁也不搭理谁,相安无事。
顾念的身量比起初中里高了不少,也强壮了一些,所以当看到一个瘦弱的高一生被人围在学校的角落里逼着交保护费时,他气得牙痒痒。
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他根本没有想着要请救兵的事,单枪匹马抡起拳头就往那些盛气凌人的渣滓头上砸。
收保护费的大都是高大强壮的高三体育生,他们喜欢成群结队对那些看起来人缘不好、自卑懦弱、胆小羸瘦的男生或女生下手。
顾念虽然长高了,但身手其实很一般,而且对方人多势众,打起来难免挨上几拳,最后还是他大吼一声谎报军情说老师来了,那群体育生才慌乱跑开了。
“你没事吧?”顾念脸上挂了彩,他吐出一点血丝,然后又毫不在意地用手直接抹了抹。
瘦个男生刚刚一直躲在顾念身后,他的眼睛哭得有点肿,从兜里掏出一包手帕纸,战战兢兢地递给顾念,“对、对不起,我……我刚刚也想帮你的……可我太、太害怕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能理解,校园霸凌什么的,我最讨厌了。之前我初中的时候也常常被人欺负。”顾念扯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朝瘦个男生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曾一度深陷于校园霸凌的旋涡,甚至严重到想轻生的地步。
那天体育课后,顾念还遇见过好几次忻瑜珺。每次忻瑜珺都是在他上体育课时翻墙到他学校,然后手上都会毫不例外地提着一个蛋糕。
顾念刚开始还觉得有点奇怪,但后来才知道那位经常被人拿来和他相提并论、组CP的女生忻云韶,她是忻瑜珺的妹妹。
忻云韶虽然和顾念同级,不过他们却不同班,尽管校园论坛盖起了几百座他们的CP楼,不过他们却从未说过话。
CP楼里经常出现的情节就是,什么顾念回眸一笑,什么忻云韶不经意一瞥,什么忻云韶受伤被顾念公主抱着去医务室,什么顾念打球摔伤忻云韶心疼帮他上药,这些古早言情玛丽苏的情节通通都有一个背景,那就是体育课。
是的,虽然CP楼里的情节假到不能再假,但顾念却是确确实实和忻云韶一起上体育课的。初一一周统共才有三节体育课,很不巧,这三节课他们班都是和忻云韶一起上的。
忻云韶喜欢吃蛋糕,忻云韶妈妈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忻瑜珺又对妈妈言听计从,所以他就常常逃课给忻云韶送蛋糕,所以他和顾念就常常见面。
两人非常默契地保持着一周见三次的频率,不过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又都非常默契地没和对方说过话。
直到后来一次忻云韶不知和闺蜜去了哪,操场上看不到她的身影,忻瑜珺将蛋糕递给顾念,什么话也没说,顾念了然地点点头,说会把蛋糕转交给忻云韶。
那段时间,忻云韶好像是在练习校庆的舞蹈,所以直接翘掉体育课去练舞去了。忻瑜珺没那个耐心去找忻云韶,也就直接选择了省事话又少的顾念,把蛋糕往他身边一放,转身就离开。
因为每周三次的蛋糕,论坛上顾念X忻云韶的CP楼一路飘红,然后加精。人人都在夸顾念是绝世好男人,每次都喜欢给忻云韶送她最爱吃的蛋糕。
整整一个学期过去了,到了下半年,忻瑜珺逃课的次数更加频繁,他和顾念也比之前熟了些,至少见面时不再是“你好,蛋糕”,然后“好的,再见”诸如此类无营养的对话。
顾念因心里防备很重,人缘一般,在班里也没什么好朋友,中午吃完饭因为课室要锁门,他就到天台拿着一本课外书翻看。
忻瑜珺中午也不回家,他吃不惯学校的餐食,就到外面用餐,顾念学校附近不远恰好有很多还不错的酒店餐厅,忻瑜珺吃完饭就到天台去找顾念。
顾念第一次见到忻瑜珺出现在都快被他当成私人领域的天台时,他也没什么不快,还很自觉地挪了个位置,把阴影位置让出一半,与忻瑜珺共享。
忻瑜珺沉默寡言,话不多,刚开始顾念也没什么好向忻瑜珺说的,但后来送蛋糕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觉得忻瑜珺也算得上是半个熟人,就会和他说一些他班上和家里的事。
因为身边没其他朋友,而一些话又一直闷在心里无处倾诉,后来他在忻瑜珺面前都快发展成话痨了。每每他想及时止损时,他就会去观察忻瑜珺的表情,却发现他面上没有任何不快,反而认真听着他说话,他就又继续开始倾诉生涯。
下学期又过了三个月,体育课上打他的那些男生不知为何都不约而同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可另一则关于他的传言却再次兴起,愈演愈烈。
那个传言说的是,顾念的身体和一般男生的身体不同。
初中的生物课老师已经会很详细地说明男女性器官的差别,初中男生表面不显,私下却常常谈论一些话题,聊一些哪个女生腿长,聊一些哪个女生胸大,然后把上面的聊到的人再拿出来比对一番,最后得出更想做哪个女生男朋友的结论。
顾念明明是男的,他的身体怎么会和男生的不一样呢?
好奇、骚动、性奋、躁动不安的欲望、直勾勾露骨的眼神,让那些男生越来越下流,他们跑到顾念面前去问他,言语猥琐,更有甚者会装作不经意撞上顾念一下。
顾念诚惶诚恐了好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什么也不敢和忻瑜珺说,他怕忻瑜珺到时问他到底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传言,他会不知道如何解释。
他是个怪物,他是个渴望能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的怪物。
他怕忻瑜珺知道后,他们会连朋友也做不成。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出门时妈妈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他长高了,爸爸拍拍他的肩让他上学不要太紧张要劳逸结合,去买早餐时老板还特意送多送他一个热乎乎的灌汤包,上学时老师夸他又考了全班第一,同桌笑着邀请他周末一起去看电影,班里暗恋他的女生递给他一个粉色橡皮擦。
然而就像一阵执意要走的轻风,没有什么能留得住他。
他一步步跨上楼梯,来到五楼再往上走,推开天台的门,来到那个再熟悉不过、闭上眼就能想象出两个对视着说话的少年身影的天台,他脱下长款校服的外套,仅穿一件白衬衫,一步一顿地走到栏杆旁。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上半身越出水泥墙外,低着头去看楼下开得灿烂如火的红玫瑰。
楼下一片玫瑰花海,据说是学校一位退休的老师种的,那个老师年轻时不幸失去女儿,她女儿一次外出时被人强暴了,明明是被强暴,身心剧疲后还要面对校园流言,流言说肯定是她穿得太暴露不知检点云云,后来老师的女儿不堪忍受,烧炭自杀了。
老师为了悼念永远停留在花季的女儿,就在学校很多空地种上玫瑰花,久而久之,就有了玫瑰海。
他看着那些深红夺目的玫瑰,那明艳似血的颜色,他又将身子往外探出一点,他闭上眼。
如果一跃而下,他大概会享受1.56秒的轻飘飘的自由下坠感,然后落进花海里,玫瑰会伸出柔软的手臂接住他,拥住他,安抚他,告诉他不要怕,而他的血,他的泪,他的心酸会成为玫瑰最好的滋养养料。
死前还能做点有益的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睁开眼,又再次闭上,他出乎意料的冷静,他摸上那冰冷坚硬的栏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周围一切纷扰。
突然间,他的手从栏杆上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一个颤抖冷寒的身体扑上来死死抱住他,那人声嘶力竭眼角通红,“你疯了!”
他原以为自己是没有系线的风筝,无牵无挂,一跃而下后就可以自由自在遨游在没有流言的云海里,可当那宽大的怀抱非常害怕地搂住他时,他看到了系在自己身上的线,有好几根,其中一根另一端绑在忻瑜珺的右手无名指上。
他当即软下了腿,跪坐在地上,忻瑜珺死死咬着下唇,凤眼里满布着血丝,他蹲下来抱住顾念。
顾念在他怀里崩溃大哭,把这段时间不敢说的话通通倒了出来,他全身颤抖,声音断断续续,“对不起……我好怕,我太害怕了……我听到他们骂我是怪物……我好怕他们会冲上来脱掉我的裤子……”
“对不起,忻瑜珺……对、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忻瑜珺沙哑着嗓音,他搂紧顾念,顾念感觉肩上有湿润的水痕,“没事的,我会处理的,相信我好吗?”
从死亡线跨回来的后怕,让顾念哭得双眼红肿,眼泪全往忻瑜珺身上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