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想了想,又补充说,“其实现在在桑叶村真的挺好的,这里没有人拿我当下人,反倒是当我是个普通女孩。我现在也有些储蓄,这样的日子我很喜欢。可要是把卖身契销了,我不知道爹娘会不会管着我做事情,会不会将我所有的钱都拿走。我不想那样,所以姑娘先拿着卖身契,这对我来说最合适。”
柳荣点头,“春花,我支持你。你对你的父母有情分在,但是你也有自己的人生。那好,这个卖身契我就先拿着,而你我都知道,你已经不是奴才了。”
桑叶村的年味越来越浓,杜家的院子里每天欢声笑语。
与此同时,京城的侯府,这个年却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了。
??第八十六章 “我恨你”
京城的新年,也是到处张灯结彩。这几年整体上国泰民安,边境那边偶有摩擦,也都是小打小闹。当今皇帝自然希望给老百姓更多信心,所以吩咐户部和京兆尹府,将京城装扮一下,还要组织几场热闹的庙会。
可是薛家的候府里,除了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府里反倒冷冷清清,没有任何过年的气氛。侯爷夫人真的病了,而侯爷却在京城最大的烟花酒楼,日日留恋,给花魁写下了几首在京城传开的情诗。这么一闹,堂兄弟亲戚也没怎么走动。
世子爷和老夫人昨天到的京城,世子爷就打马出去,拜访了兵部的几位上司和朋友,然后晚上又和几位公子哥喝酒,很晚才回来。
腊月二十九,天色大亮了,薛平宇难得起晚了,有些头疼,看来昨天晚上真的是喝大了。
想起那几个世家子弟,有和自己还算熟悉的,拉着自己暧昧的说,“你爹,侯爷可真是风流呀,如今都传开了。”
薛平宇拿着酒杯挂着笑容,“爱怎样怎样”,让对方讨了个没趣。因为他只喝酒不说话,其他几位公子哥也跟着伤感起来,
“谢子强中毒后,就不怎么出门了。听说郡王爷在纳侧妃,想要再生一个,郡王妃天天寻死觅活的。”
“你说咱们这些人家,谁家没有点糟心事,谁都别说谁了。”
薛平宇一饮而尽,“就是,以前小爷我还想着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可等我去了边疆,和敌人刀刀见血的厮杀,还有啥非得装着端着的。大伙要笑话就笑话吧。”
“别别,世子爷,我们的爹娘整天让我们哥几个多跟你学学,咱笑话谁也不能笑话你呀。你父母是你父母,而你,是这个!”几个人伸出大拇指来。
薛平宇还躺在床上走神,老夫人来了,跟着丫鬟端着醒酒汤和早饭。
薛平宇赶紧起床,“祖母,这天冷了,你干嘛起这么早。”
“人老了,就觉少了。你一贯是有主意的,偶尔放纵我也不会说你,不过醉酒总归不好,快把醒酒汤喝了吧。”
薛平宇像个孩子一样,也不洗漱,直接坐下开吃。
老夫人在一边拿出两张剪纸,吩咐丫鬟贴上,“这过年了,总得有点年味,这是我剪出来的,你贴在窗户上,图个吉利。”
“祖母的手真巧。”
“我哪会呀,是柳兰那丫头教给我的,你看我这头上的抹额,也是柳兰绣的。年前她来了两次陪我聊天。平儿呀,那是个好姑娘。而且她和柳荣是不一样的好。你多想想吧。”
薛平宇低头喝粥,没有回应。
老夫人也不催他,坐了会儿要走,临走的时候说,“傅氏是真的病了,她昨天强撑着来给我请安,希望你去看看她。”
薛平宇抬起头,“祖母,我会去的。”
侯爷夫人的房间里,点着火盆,又关着窗户,一股子苦涩的药味,薛平宇进去的时候,听见了咳嗽声。她确实瘦了,不似平时那样高高在上又似乎毫无破绽的样子。
钱嬷嬷走到暖榻边,“夫人,世子爷来了。”
侯爷夫人立刻端正的坐直身子,“他总算知道来看我了,年纪轻轻的升了四品官,就不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了是吗?”
钱嬷嬷尴尬的看着薛平宇,薛平宇笑了,摆摆手,“钱嬷嬷出去歇会吧,让我们说说话。”
侯爷夫人还是挺直着脊背,保持这当家主母的坐姿,“嬷嬷你下去吧,我也确实有话要嘱咐他。”
等钱嬷嬷走了,薛平宇走到软塌对面的椅子下坐下,侯爷夫人刚想说话,就迎来一阵咳嗽,“心神劳损夜不能寐,就会久咳不愈”,薛平宇想起杜恒曾经这样说过。
喝了一口药压下去,侯爷夫人说:“你现在是四品官了,确实不枉费我这些年对你的培养,算是给为娘争了口气。等夏天你去了边疆,估计官也升的快。过上几年,你成为三品官,就可以给家里的母亲妻子请诰命,不过为娘本就是侯爷夫人,有诰命级别在身。我就是想嘱咐你,这两年切不可给你妻子请诰命,一来你的妻子人选我还要好好相看,二来儿媳要是诰命夫人,就和我这婆婆是一个级别了,我这家就不好当了……”
“你恐怕是误会了,第一,我如果有妻子,会为她请诰命,省得被你拿捏,第二,我日后会有自己的家,用不着你当。第三,我要找谁做妻子,你也不用插手了。”
侯爷夫人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明明听清了,一定要我重复一遍?”
“逆子,你怎么这么和母亲说话?简直不孝。”
“你可曾拿我当儿子?”
侯爷夫人又要咳嗽,咬着嘴唇压住,“你,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就是你娘,你是我儿子。”
“所以我就是你的工具,你用我报复我爹,用我争取荣华富贵,还要拿捏住我的婚事,你是不是要毁了我一辈子才痛快?”薛平宇红着眼眶低吼出来这几句话。
侯爷夫人一边咳嗽一边抢白,“你你,若我不养你教你,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你怎么能这么说?”
薛平宇等她不咳嗽了,慢慢的说,“我十七岁那年,中了寒毒后,不能继续在禁军干了,又紧跟着中了几种毒,每天生不如死。祖母带我到沧县治病,自己却累病了。看着伤心的祖母,心灰意冷,策马跑出城,打算找一处山头,死了一了百了。”
“你……其实当时你的毒……”侯爷夫人第一次听薛平宇说起中毒后的事情,她只知道,老夫人带着薛平宇去沧县待了几个月,回来就治好了,儿子又加入禁军,还去了边疆,自己成为京城教子有方的贵妇人代表。
“听我说完”,薛平宇的声调平静却有力,“还好当时路过的一个少年看到了我,死命抱住我的脚,不顾自己身上的擦伤,将我拖了上来。然后带我回到他家。”
“这个少年就是杜恒,他们问我是谁,家在哪里,我赌气不说。而且我还想寻死,杜家就几个人轮班看着我,用布条将我拴在床上。他们请来村里的赤脚大夫,说我中了毒,解不了。这个时候杜大叔夫妻想要将我送走,毕竟我可能是个麻烦,再说人救回来也算仁至义尽了。然而杜恒坚持要留下我,说等我养一养,再带我去县城的医馆。这么危险的提议,杜大叔叹了口气,就答应了。为什么?一大把年纪的杜大叔不是烂好心,他们只是作为父母,在乎杜恒这个儿子,所以就留下了我。而杜恒虽然年少却也不是烂好心,他后来说,我当时的眼神,他不忍看。”
“后来杜恒去山上、去学堂总带着我。他不管我的脾气,还让我帮忙背着竹子。我不干,甩起一捆竹子就砸到他的肩膀,将他砸的差点倒了。他也不闹,继续请我帮忙背着。我也有些担心,自己这样真讨厌,杜家会赶我走吧。但是杜恒回到家不说自己肩膀伤了,还故意假装一切正常。我甚至怀疑,我当时并没有砸到他。可是那天晚上,杜大婶把他叫出去,说是用药酒给他推推肩膀。我当时在门缝里听到,杜大婶说了这么句话,‘你是我儿子,别说肩膀受伤了,你就是手指头上扎一颗刺,也别想瞒过我,你今天在饭桌上夹菜,我就看出你肩膀有问题了。’”
“再后来,我每年都去杜家住些日子,他们都不知道我身份,村子里的人也只当我是个当兵的远方亲戚。他家在村里只能算是温饱,和侯府没得比。但是我却羡慕!我去了就非得和杜恒一个房间睡。因为到了冬天,每次天刚亮,杜大婶就拿了杜恒的鞋子和棉袄出去,在厨房就这火烘得暖暖的,再给他送进来。这样杜恒起床穿衣服都会笑着说‘辛苦娘,好暖和’。而我如果赖在那个屋子,她也就帮我把鞋子衣服哄热。”
“还有杜恒去上学前,都要去山里找草药竹笋去县城卖,杜大婶就给他煮个鸡蛋包好带着。 杜大叔只要看到杜恒的背篓旧了就会马上新做一个,怕他背旧的会压垮肩膀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我羡慕,我赖在那里多一天也好。杜大婶就会顺手关心我。”
侯爷夫人沉默了,她从小就是富贵小姐,第一次听到农村人家的日子这么过的。而且,她听着薛平宇的声音不对劲薛平宇哭了,自从八岁那年,这孩子在练武场吐了哭了,自己训斥他罚他不吃饭后,就再没见过他哭。
薛平宇抬起涕泪横流的脸来,一点也不避讳,“我的母亲,不管家里多有钱,从来不会注意我。不管我从边疆回来,身上有没有伤,不管我在军营里是不是被人欺负排挤……我那么渴望过被你看一眼就好,可是我得不到,我的母亲根本不疼我,不在乎我。我就算立了功,她也不会哪怕多心疼我一点。”
薛平宇抹了把眼泪,“娘,我恨你!虽然别人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但是我恨你。你不是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