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类来说，能帮忙穿衣服的关系未免有些太亲昵，但好在其中一方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如果他真的没有的话。

相南里睁开眼，眼睫十分缓慢地扇着：“小青。人家不想上班。”

这完全是可行的操作。以东方青帝的智能程度，哪怕相南里什么也不做，基地也能被安排地很好。在过去，许多人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而智械危机爆发前，人类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创造出来的机器人背刺。

东方青帝很清楚，相南里只是嘴上说说；真让相南里当个摆设，他绝对会第一时间跳起来抗议。

但他依然反问道：“你是想当我的活体陈设吗？”

东方青帝的头低垂着，明明语气里没什么情绪，神态却有种莫名的溺爱；甚至在说话的间隙，拿湿热的毛巾擦干净了相南里的脸和手。

活体陈设是智械伦理学说里的假设，在九百年前由一位人类学者提出。

这位学者说，迟早有天，人类会丧失创造的能力，甚至失去智力和行动力，只剩原始的本能。智械会遵循原始设定，保护人类族群的繁衍，但人类会沦落成智械人的宠物，就像是现在的富家子弟喜欢在身边带个仿生人一样。

学者把这样的人类称为“活体陈设”。

相南里猛地摇摇头，瞬间清醒。

多亏电网的建设，永恒市多了很多生机，大清早街上往来的人也不再是一副家里刚死人的麻木脸，食堂的烟囱冒着一股股热气。

一些富庶人家，屋里甚至接上了热水管，能在冬天洗个过去不敢想象的热水澡。

之前挑选的五十名壮劳力，已经在过去一周的时间里分批次的运输到了主基地。据说现在已经在修路了。

北辰发来的电报，说一切都好，就是粮食有点缺。来的人太多，他有些脸盲，好身边还有记性很好的辎重大将军。

粮食短缺很容易导致动乱，毕竟人不吃饭会死的，而求生又是生物的本能。相南里是有些担心的，但北辰第二天就发来消息，说解决了粮食问题。用的是大棚里栽培的无土蔬菜……大家都很健康地活着。

尽管如此，相南里还是忍不住把回基地的时间提前了几天。

北辰对“活着”的认知，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样。比如被寄生的菌丝人，失去了意识只剩本能。在相南里眼里这已经是死人了，但北辰给出的评价是“在生理上充满活力”。

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说相南里要走了。他低调地扣上了防护服的面罩，往会议大厅赶去，一路上遇到了好多欲言又止的眼睛。

相南里倒是想低调点，可惜旁边小青帅的太突出。只要不傻都能猜到小青身边套着防护服的人是谁。

有人想接近打个招呼，东方青帝淡淡地一扫，求生的本能让这些人僵在原地。心想不愧是领主大人的贴身保镖；说起来东方青帝名下是不是还有个基地军事部部长的头衔。

相南里其实觉得冬耕是恶习，去年他刚到永恒之城，这里的农奴就会早起冬耕，每天都有奴隶冻死。还有万恶的机器人做监工。

室外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气，别说普通人了，服用过基因药的人都有些扛不住。

但根据系统的计算，冬耕又不得不推行。今年秋天，许多女性怀孕了。不多种点，明年不会粮荒，但两三年后一定会。

农业部目前的部长是福音书，它车型太大，不方便挪进会议室，所以座位上只有一台电脑。

有些夹子音的电子声从听筒里传出：“除了粮食生产外，人类的安全也是本次会议的重点。这次冬耕的主要劳动力是机器人。基地与畸变人达成了合作互助协议，畸变人承诺会清扫周围危险地区，保证这段时间人类通行安全；

“另外，基地也为参与劳作的人类准备了防寒服……城内新开设了恒温蔬菜大棚；预计到明年三月初，能收获小麦2000吨、薯类600吨、绿叶菜80吨……”

记录员在纸上飞快记录着，会议结束后，由他负责把这些消息打印下来，贴在各个告示栏上，用于保障市民的知情权。

相南里听到一半，难免有些走神。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大脑会尽可能的选择轻松，不思考、不决策；以保证有限的精力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比如现在，有人负责规划，他就不太想深思。更何况，相南里很清楚自己并非全知全能。让他来做决策，未必能比福音书做得更好。

[所以我来到这里开会的作用就是好看，是吗？]

相南里保持着体面且优雅的微笑，时不时还点头附和一下。好像真的有在认真开会。

东方青帝微微挑眉：[我认为，根据人类社会运转规则，适当出席重要会议，对提高基地凝聚力、增加个人声望是有利的。]

[基地需要这样一个领袖。无论是现实意义、还是精神意义上，他们都需要你。]

[对于智械人来说，你只是一团有着自己专属DNA序列的碳基生命体。对于地下城市的人来说，你是他们的同类，但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但对于基地的这些人来说……]

[你是希望的来源，是带走饥饿与压迫的解放者，天赐的福音。]

福音书结束发言的瞬间，台下掌声如云。

在这样的喧嚣里，相南里同样跟着鼓掌，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相南里知道，小青一定能听见：“这个说法真浪漫，我喜欢。”

东方青帝银白的眼眸凝望着他的侧脸：“我也是。”

……

……

沙利叶有些不太适应地撤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想，这应该是很久没穿过正经衣服的缘故。

从畸变人营地到永恒市主城区，开车需要一小时二十分。

上次到永恒之城是一年前，那时候这里还像个大乡村。沙利叶对此是很不屑的。

没想到才过去一年，这座城市竟然已经有了几分现代化的雏形。街道规划的有模有样，甚至多了商业区和学校。街边还有了路灯。

但这并不是沙利叶最惊讶的，他最惊讶的，是路边这些人的精神面貌。他们和沙利叶印象中的地表人很不一样。非要说的话，那种感觉像是春天破土而出的种子……有一种脆弱却蓬勃的生命力。

沙利叶保持着警惕，他的眼神如同狼一样锐利，藏在护目镜之下，不露锋芒。

身体里的相晨曦已经打晕了，应该有个两三天都不会醒来。这让沙利叶对此次会面增加了几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