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对霍夫人的冷言冷语漠然无谓,对母亲的眼泪毫无怜悯,对霍总的严苛更是无知无觉。

他像个冷冰冰的机器,做好的自己的事,吃好每一顿饭,睡好每一晚觉就行了。

霍云江从不忤逆,也从未真心实感地笑过。

他的人生在那之前都不曾出现过选择项,一条大路直直通往前方,一眼便能看到尽头。

直到他和他母亲被迫搬离本家,来到这座普通的小城市。他正处于最躁动不安,对自己构筑的世界观产生无限厌烦的时期霍云江比任何人都更想验证,他是不是真的没有情感。

于是他接受了谭昕的告白,那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冲钱而来的孱弱少年。

于是他遇见了傅璟三,抱着对他的不理解和好奇逐步接近,试图去理解他人的心理。

他如愿以偿,得到了答案

*

霍云江抵达时,傅璟三正蹲在江边的阶梯上抽烟。

他们就像约好了似的,在这个没有修路灯、和装货卸货的热闹区域隔着点距离的僻静角落里见面。半年前也是在这里,霍云江说包养他,他不愿意,可没能拒绝。

听见身后引擎声作响,傅璟三并没回头,盯着远处江面上路灯点点的倒影。

他穿得单薄,身上的旧外套看起来没什么保暖的作用;霍云江下车前拿上了脱在副驾驶的风衣,走到他身旁后随意地披在他身上。

通常傅璟三都会拒绝,可今天没有。

“……很准时,”傅璟三低声着,又迟钝地点了点头,“也是,你一向都很准时,说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

“找我什么事。”霍云江站在他旁边,垂眸看着他。

青年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在他来之前自己已经烦躁地抓过好几次。

他能看到他的鼻梁,却看不见刘海下的眼睛。

其实傅璟三的眼睛很漂亮并不是指他拥有如何如何好看的眼型,而是那双眸子总亮着光,好像无论在什么境地他都能看得到希望。而在真正走投无路时,那双眼又变得极其可怜,仿佛行动上、言语上拼命忍住的所有情感,都刻在眼睛里。

“我今天碰到谭昕了。”傅璟三说。

“……来兴师问罪的?我可以当做你吃醋了吗。”

“不是。”傅璟三蓦地转过头,就用那种可怜兮兮,如同不懂狗爬式的落水狗乞求人类帮助的眼神看他,“你爱谭昕吗?”

霍云江倒很想说“爱”,可惜他天生不爱说谎,也不像傅璟三那样嘴硬。

“不爱。”

“从没爱过?”

“没有。”

“那你为什么,”傅璟三仍面对着他,却垂着眸,“你为什么……就是那时候……”

话突然间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我们分开那天晚上我去找你了。”他停顿良久,才终于沙哑道,“在你家门口站了一夜,等到你早上出来晨跑的时候。因为你不接我电话,我当时想和你道歉……”

霍云江心颤了颤,回忆被傅璟三的话勾起来,伴随着江水暗涌的水花声,一同涌进他的脑子里。

他自然是记得的,在亲耳听见傅璟三否认他们的关系后,他是怎么带着铺天盖地的失望离开学校的。

正如傅璟三的猜想,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也没办法坦然地说他不介意。

原谅不代表释怀,原谅只能代表他分明仍介意,却在感情面前认了输。

男人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天早上,你搂着谭昕出门。”傅璟三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真的没爱过他,为什么第二天就和他和好了?”

“……所以你再没有联络过我。”

“你不也没找过我吗?”听见这句话,傅璟三慢慢站起来,和男人面对面,“我们不是半斤八两吗?其实仔细想想,像我们俩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一开始就很清楚的……我们连相互理解都做不到。”

“我对你不够好吗?嗯?”霍云江道,“无论你说什么,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给你了。……傅璟三,你呢?”

“我,我怎么?”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但你否认了。”

男人没了以往的漠然冷静,他语气有些重,像在质问。

傅璟三同样憋着一把火这把火烧了许多年,有过微弱时候,更多的却是和现在一样,烧得火红滚烫,把心煎熬在上头。

他声音拔高了些,带出更厉害的沙哑:“我不否认我能怎么办?退学然后和你去专心谈恋爱?霍云江,人只谈恋爱会饿死的。”

“跟着我你就不用再受任何苦。”

“我跟着你,我当你养的狗,那我姐呢?”他说,“我姐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供我读书,就想看我高中毕业,希望我最好能考上个大学……算了,不说了,你理解不了。”

“我是理解不了。”霍云江说,“过去的事已经是既定事实,我没兴趣回头想如果;要谈就谈现在的事,我说得还不够明确吗,我原谅你了,你回来我身边,一切如旧……可是你还不接受。”

“……我怎么接受,接受给你当三,这辈子在你手里讨饭吃?”

“既然这么清高,当初就别站在秦苒面前等她买你,”霍云江冷笑道,“也别选我,不就好了吗。”

哪句话成为导火索他们也不知道,只是他们好像永远没法好好说话,总会像现在这样,问责和讽刺扭曲在一起,成为锐利地箭矢抛向对方。

两个人都开始没法再维持冷静,他们幼稚地像初中生,话越来越大声,距离也越来越近。